李秋華是中和醫院的主治醫生,這所醫院地處城鄉結合部,規模又不大,一直是慘淡經營。醫院自從去年被個人承包了下來之後,效益大為改觀。新上任領導發出的最重要的指令就是:對於那些沒病的當小病治,小病要當大病治,可住可不住院的,一律住院。當然了,李秋華他們也不是白忙活,可以從中得到可觀的提成。
這天,李秋華診室的門被“咣”下子推開了,一個清瘦的中年男子,抱著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孩,急匆匆地從外麵闖進來。那個男人穿的那件褪了色的西服,還算說得過去,讓人目不忍視的是,裏麵的白襯衫,皺皺巴巴的不說,脖領子上滿是汙漬。懷裏的小女孩滿臉發紅,嘴唇幹裂,雙眼緊閉,李秋華一看就知道,流行性重感冒。她不禁一陣暗喜,又是一頭“肥羊”送上門了,像他們這樣到城裏打工的土老冒,對病理了解不多,隻要自己把病情說重了些,準能狠狠地宰他一刀。李秋華摸了摸女孩子的頭,滾燙滾燙的,量了一下體溫,40度。李秋華不由得抱怨一句:“你這個家長是怎麼當的,孩子都燒成這樣了,還不早點送醫院。”那個男人唯唯諾諾地說:“原以為沒什麼大事,想吃點藥,頂過去算了,誰成想……”
李秋華沒等他把話說完,就從鼻孔裏“哼”了一聲,說:“沒什麼大事,等孩子的病轉成肺炎,那就嚴重了。”接著,李秋華刷刷地寫了一張單子,撕下來,遞給那個男人,說:“去辦住院手續吧。”那個男人猶豫了一會,小聲地問:“住院,最少要交多少錢?”李秋華頭不抬眼不睜地說:“先交押金,五百。”那個男人在西服的口袋裏,摳索了半天,才摸出一堆鈔票,零的整的都算上,數了數,才四百元多一點。
那個男人很無奈,試探著問:“不住行嗎?”李秋華斬釘截鐵地說:“不行。”其實,憑李秋華的醫術,這種普通的感冒,有幾十元也能了事。可現在就不同了,與效益掛鉤!那個男人用乞求的目光看著李秋華,哀求著說:“麻煩你跟領導說說,我先交四百行嗎?”李秋華瞟了他一眼,覺得從這種人身上再也榨不出更多的油水了。當然,李秋華也擔心,萬一逼急了,他拔腿走人,那樣就是到嘴的肥肉,又讓貓叼去,便拉長聲說:“好吧,看在你女兒燒成這樣的份上,我替你說說情。”說著,她就要往住院部打電話。
這時,那個小女孩掙紮著坐起來,伸出小手,說:“阿姨,給,口香糖。”李秋華看到那小塊口香糖髒兮兮的,汗漬漬的,估計在她手裏攥了很久,便溫柔地說:“阿姨不要,留著你吃吧。”小女孩執拗地堅持著,說:“可好吃了,有了病,才吃得到的。”李秋華有點不耐煩地說:“我不要。”小女孩自覺沒趣地把手縮回來,眼裏流露出失望的神色,“阿姨不要,我就不能求阿姨了。”說完,兩行淚水無聲地淌了出來。李秋華好奇地問:“你求阿姨做什麼啊?”那個小女孩喃喃地說:“阿姨,求求你,別讓我住院好嗎?”李秋華耐著性子說:“小朋友,不行啊,不住院,病是不會好的?”小女孩搖搖頭說:“我不想讓病好了。”李秋華奇怪地問:“為什麼?”小女孩帶著哭腔說:“那樣,我就不能整天夢見媽媽了,我好想她,我怕我忘了媽媽。”“你媽媽呢,怎麼沒來?”李秋華這才注意到,送小女孩來的隻有她父親。小女孩低聲說:“被壞叔叔拐跑了,我們是到城裏找媽媽的。”李秋華抬起頭,看著那個男人,希望能從他的口中得到證實。那個男人臉色變得很難看,說:“不是我非得要來,是小雲這孩子,整天喊著要媽媽,吵得我挺鬧心的。”李秋華忍不住問:“找到了嗎?”那個男人搖搖頭,“隻聽說她在這個城裏,又沒給我們留準確住址,我們邊打工邊遇合著找唄。”那個男人把小雲輕輕地放在診室的床上,回過頭看了一眼李秋華,說:“麻煩你,幫我看一眼她,好嗎?我去辦手續。”小雲突然死死地摟住爸爸的脖子不放,哭著說:“爸爸,我不住院,我們回家吧,我不再鬧著喊媽媽了,行嗎?”那個男人用粗糙的大手,顫抖著掰開小雲那雙細嫩的小手,說:“小雲,聽話,病好了後,爸爸一定要把你媽媽找回來,你就不用在夢裏見媽媽了。”
李秋華的心為之一顫,那個拋下這麼可愛女兒的母親,真夠心狠的,自己也是一個小女孩的媽媽,憐憫之情油然而生。就在那個男人拿著單子,快要走出診室的那一刻,李秋華情不自禁地說了聲,“你等等,來,我先給她打一針。”說著配好藥,走到床前,對小雲說:“小朋友,不會很痛的,打了這一針,你就不用住院了,還能繼續夢媽媽。”小雲高興得兩眼放光,當針頭紮入小雲的小屁股時,她“啊啊”兩聲,最終還是沒有哭出來。李秋華行醫多年,這樣堅強的孩子是很少見到的。打完針,小雲誇張地說:“阿姨,真的不痛,不痛。”李秋華的心一陣發酸,不疼,那是不可能的。回到座位上,李秋華想也沒想,就刷刷地開了幾個最便宜又有效的藥,遞給那個男人,說:“每天,按時吃藥,按時來打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