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很久之後我從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嘴裏聽到一句話,所謂的安全感並非是我愛你,而是在一起。

01

我叫伊沫,在我十二歲時就想過逃離這個家,卻沒想到這個想法在十七歲時才實現。月考一結束,我便收拾好行囊,離開了那個被稱為“家”的地方。

灑在我身上的陽光讓我感到久別的溫暖,我眯著眼睛看著那些跳躍的陽光,期待著和岑楊一起去看五月天的演唱會。

我和岑楊是在網上認識的,一開始是因為我在網站上那些陰鬱的文字引起了他的注意,他勸我珍惜生命,到後來,我們兩人變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我和他認識已經有三年之久了,見麵也不過幾次,可是不知道為什麼我很信任他。這種信任大概就是把自己認為的難以啟齒的家庭境遇講給他聽。

五歲前,我一直是個幸福快樂的孩子。直到我生日那一天,爸爸乘坐的航班意外墜毀,伴隨著這個噩耗而來的,是媽媽對我的日漸冷漠。如果不是我在生日那天吵著鬧著一定要在國外的爸爸回來陪我,如果不是我那麼任性,或許爸爸就不會出事,而我和媽媽,也不會這麼疏離。

岑楊是一個很好的聆聽者,每次我和我媽鬧別扭之後就會告訴他,他大多數時候都是沉默的,偶爾也會說兩句安慰的話。而我,要的其實也隻是傾訴。

所以在聽到他說要跟我一起來看五月天的演唱會的時候,我心裏湧起的感覺是溫暖而不是尋常跟網友見麵時的那種忐忑和不安。

此刻阿信正在台上唱著我最喜歡的那首《終結孤單》,伴隨音樂起舞的,還有台下成海的熒光棒。我揮舞著熒光棒跟大家一起跳起來瘋唱——

如果你的孤單是你的習慣,

你把你自己鎖起來實在太不應該。

心情好心情壞怎麼開始怎麼辦,

你有的不爽讓我來分擔……

我想我一定是快瘋了,所以才會在岑楊看向我時大聲地衝他喊:“岑楊,我覺得我現在幸福死了!”

能來看五月天的演唱會,能和跟自己一樣喜歡他們的人一起瘋著鬧著,身邊陪著自己的是信得過的好朋友,還有比這更幸福的事情嗎?除了我喜歡的人和我這輩子最渴望愛的人不在身邊,其餘的所有都是那麼美好。

“我也很幸福!加上你的幸福,雙倍!”岑楊也大聲地衝我吼,聲音埋在震耳欲聾的搖滾音樂裏,卻奇異地讓我聽清楚了。

“哈哈!”我衝岑楊咧嘴笑,我發誓這是我五歲以後的人生裏,除開跟韓翊在一起的日子,笑得最開心的一回。

“伊沫,你最大的願望是什麼?”在周圍嘈雜的呼喊聲裏,岑楊眼睛亮亮地看著我問道。

“啊?”我明顯地愣了下。

願望?心突然有點痛,從來沒有過什麼奢侈的期盼,從小時候到現在,心裏最期盼的事情就是能有個溫暖的家,想到這兒我下意識地把手放在口袋裏,在一直處於關機狀態的手機上摸了一下。

媽媽會給我打電話嗎?這個時候,媽媽在幹什麼呢?

“我的願望就是成為他,他,他,他們!”不等我回答,岑楊就用手指著台上的人,從主唱的阿信,到吉他手石頭,然後是怪獸、瑪莎和冠佑一個個指過去,最後他突然抬高了嗓音說道,“伊沫,我要成為比他們更厲害的人!我要組建比五月天更火的樂隊!”

那個時候我不大懂岑楊眼裏灼灼的目光存在的涵義,可是我還是相信他肯定會成為像他說的那樣的優秀的人。我點點頭:“你一定可以的!”

舞台上的演唱會已經進入了尾聲,最後一首歌的旋律將要從阿信的嘴裏唱出來的時候,身邊的岑楊突然喊了一聲:“伊沫。”

“嗯?”我以為他要說的會是問我能見到五月天是否很開心,再比如和自己的偶像近距離接觸的感覺如何。

可是,直等到舞台落幕,觀眾散盡我才慢慢回過神來,剛剛岑楊對我說的是——

“伊沫,我們在一起吧!”

說這話的時候岑楊的眼睛亮得不可思議,或許是燈光的原因,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他的那雙眼睛裏蘊藏著太多想要說出口的話語。

是不是我聽錯了?

在華麗的落幕聲後,我的世界開始一片安靜,我盯著眼前的這個男孩。雖說是認識了這麼久,見麵也不過是幾次而已。他,他在開什麼玩笑?

“我……”我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的喉嚨像是被什麼東西堵住了一樣說不出話。那些平時在我的筆下可以隨意拚接的詞句此刻全都不見了,平時在網站上被稱為“才女”的我這個時候大腦一片空白,我想要拒絕,可是卻連安慰的話也說不出口。

人群已經離去,空曠的場地就剩下我和岑楊兩個人,工作人員慢慢進場收拾東西。我站在原地不敢動,腦子裏鋪天蓋地想到的,竟然是……韓翊。

如果現在跟我一起來演唱會的是那個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溫柔男孩,如果現在向我告白的是一直陪伴在我身邊的那個鄰家大哥哥,我的反應,應該會是羞紅了臉點頭吧?

可是現在我卻隻能全身僵硬地站在原地,張開了嘴說不出話。

很久之後我從一個陌生的女孩子嘴裏聽到一句話,所謂的安全感並非是我愛你,而是在一起。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我的耳邊響起的就是此時此刻岑楊說的這句話。

伊沫,我們在一起吧!

02

人來人往的火車站,我從背包裏掏出手機,一直沒有開機是因為這是我第一次離家出走,猶豫著要不要開機的原因是因為我害怕在開機的一瞬間,不能看到我想要的答案。

“伊沫。”我當然知道岑楊這個時候開口所謂何事,他想知道我的回答,對他那句表白語的回答。

我把手機慢慢地放到衣服口袋裏,抬頭看了岑楊一眼,接著慢慢視線往下,從他充滿期待的眼睛,到他因為緊張而緊緊抿著的唇,最後,停留在我的腳尖。

氣氛一瞬間變得沉悶而尷尬。我在心裏嘲笑自己,鼎鼎大名的伊沫竟然也會有這麼一天,因為不想傷害關心自己的人而詞窮,因為無法準確地表達心裏的真實想法而感到慌張和愧疚。

對,就是愧疚。

這種糾纏了我十二年的情緒,這種在我每每絕望孤獨的時候啃噬我心靈的情緒,這種我拚盡了所有力氣都想要逃離的情緒。在這個瞬間,突然像是原本封印得當的潘多拉魔盒,被某隻無形的手輕輕打開,而後,洶湧而出。

就在我覺得自己快要被心裏的那些情緒淹沒的時候,岑楊說話了。

“嗤!”頭頂上是男生有些灼熱的掌心,岑楊輕輕地揉了揉我的頭發,聲音是無奈多過失望的情緒,“演唱會氣氛那麼好,我隻是開個無傷大雅的玩笑而已。很難回答嗎?”

“不難。”雖然聽到他這麼說,但是從他剛才等待我回答的時候的那個表情我就知道,他隻是為了緩解我的情緒而已。我握緊拳頭,咬了咬牙回答他,“我有喜歡的人。”

並不是拒絕岑楊的借口,而是我真的有喜歡的人。那個會在我哭泣的時候為我擦幹眼淚的人,那個在我絕望的時候給我信賴和倚靠的人,那個會無時無刻關心著我,溫柔對待我的人。

真是對不起,岑楊,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再也沒有辦法為你騰出一個位置來。

“喂,我開玩笑的!你,你不會當真了吧?”岑楊突然哈哈大笑起來,我抬起頭看著眼前的男孩有些俊朗的側臉。我雖然不很聰明,但是也不笨,怎會不知道他故作灑脫的笑容裏的點點落寞,又怎會不知,他那句話並非玩笑,隻為真心。

既然他這樣說,我又何必拆穿呢?不給人負擔的喜歡何曾不是一種仁慈。

“哎,對了,你下一站想要去哪裏?”岑楊並未理會我臉上的各種情緒,隻是拍了拍我的肩膀很是熟稔地問道。

“張家界。”我想都不想就說出了三個字,對張家界的向往怕是從看了《阿凡達》就開始的,一直很想去看看那兒究竟是個怎樣神奇的地方。我曾試著向媽媽提議,暑假的時候我們一起去張家界玩,可是媽媽卻以工作太忙為理由拒絕了我。

“好,我陪你去。”我不知道岑楊在說出這句話的時候心裏是否有過點點猶豫,可是在那幾個字從他嘴裏說出來的時候,我竟然有點微微的感動。那種感動仿佛把我拉回了很多年前,我仿佛看到多年前蜷縮在角落裏的自己,以及那隻朝我伸出的手——

“伊沫,過來,我陪著你。”

我就這樣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跟隨岑楊一起踏上了南下的火車,一起踏上我夢寐已久的道路。

張家界,我來了。

或許是折騰了這麼久,我有點累了,把頭靠在車窗上閉上眼睛假寐。身邊有人的手機響了,鈴聲是一首不知名的老歌。裏麵有幾句歌詞是這樣唱的:“你忘了吧所有的甜美的夢,夢醒後多久才見溫暖的曙光……”

我睜開眼看著飛速倒退的樹木,忍不住悲從中來,如果時光也會倒流那該多好。如果一切都不曾發生,那我也可以像身邊無數個女孩子那樣開心地玩鬧吧,我也可以有個充滿歡聲笑語的家,那麼,也不會有這場看似鬧劇的離家出走了。

我的視線落在被我緊緊地攥在手中的手機上,我有些遲疑,要不要開機呢?我有些害怕,又有些猶豫,我不知道我在害怕什麼,是害怕開機之後鋪天蓋地指責的信息還是害怕一片空白的屏幕呢?

“嘿,你把手機抓那麼緊幹什麼?都要捏出水來了。”岑楊開著玩笑,“拜托,你那手機那麼舊,沒人看得上的。”

岑楊的話讓我嘴角微微上揚,感覺好像沒那麼緊張了。

“要不要喝水?”坐在我身邊的岑楊從包裏掏出一瓶水遞給我。

我搖搖頭卻還是接了過去。

“幹嗎愁眉苦臉的,來,笑一笑!”岑楊是個聰明人,這次離家出走的始末我並未對他提及,但是他好像已經知道了一切,不在我麵前提任何此刻能被我稱為敏感的字眼。

“被責罵了怎麼辦?”我卻答非所問。其實在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心裏還是有種奇特的感覺的。

“責罵?”岑楊的嘴角微微揚起,從我這個角度看過去很是美好,“伊沫,你個笨蛋,責罵才是愛啊!誰去責罵一個毫無關係的陌路人呢?”

我心一橫,按了開機鍵。嗯,是,即使被責罵也毫無關係。

一開機,刷刷的幾十條短信幾十條通話提醒映入我的眼簾,我的心頓時泛起濃濃的暖意,或許是我多想了,或許媽媽隻是不善表達,她……還是關心我的。

這幾十條短信和幾十條來電提醒幾乎都來自同一個人,韓翊。

隻有一條短信是媽媽發來的,簡單的一句話:“你在哪兒?”

看到這句話,我忽然像小孩子一樣任性起來。我就和媽媽玩玩捉迷藏的遊戲吧,我要讓她找不到我,讓她著急。

不過,如果我真的丟了,媽媽會著急嗎?

想到這裏,我感覺眼睛有點熱,我是一直那麼地害怕媽媽對我的冷漠,所以忍不住一次又一次地去做一些讓她生氣的事情來引起她的關注。

我呆愣著想了一會兒,然後撥通了韓翊的電話。在這個世界,我可能會任性地不聯係任何一個人,不過,他除外。

雖然我甚至可以猜想他會以怎樣一種口吻來勸我回家,但我還是想聽到他的聲音。

“伊沫,是你嗎?你在哪兒?”電話一接通,他的聲音就傳了過來。電話那端的他聲音裏滿是焦急,這樣的他讓我有點不習慣。

“我,我要去張家界。”我猶豫了下看了看身邊的岑楊,最後還是把要去張家界的事情告訴了韓翊。

本就沒指望韓翊會說出什麼不一樣的話,可是在電話裏聽到他像個管家婆一樣對我碎碎念的時候,我的心情卻由開始的落寞和冰冷,漸漸尋回了一點溫度。如果這個世界所有的人都拋棄了我,我相信韓翊還是會站在原地,麵帶笑容地等著我。

“打給誰的電話?”岑楊並不是一個很八卦的人,掛了電話以後,在我怔愣的間隙,他卻笑嘻嘻地說道,“你瞧,打完電話,明顯開心了許多。”

“哪有啊!”聽到岑楊這樣說我的臉有點微紅,雖然韓翊說的那些對我來說都是些聽了幾百遍甚至幾千遍的廢話,可是我依然沒有厭煩的意思。

記得誰曾說過,當有個心甘情願聽你講一大堆廢話卻絲毫不打斷也不厭煩的姑娘出現時,你就娶了吧!如果不是喜歡你,誰願意聽你說那些毫無營養的話啊!

是的,我有喜歡的人,那個人就是韓翊,他是我那些逝去的可以被稱之為冰窖的時光裏唯一僅存的陽光。很多時候我都在問自己,為什麼會喜歡他,僅僅是因為他伸出的手,還是因為他無怨無悔地陪我走過了這麼多時光。當然最終我沒有得到任何答案,可是我知道我喜歡他,這就夠了。

而且我知道,他是唯一一個不會傷害我也不會離開我的人,至少現在是。這點就足夠了。我的要求從來就不高,我從來沒有埋怨過命運為何要我經曆這麼多,為何要讓這個世界上最愛我的爸爸早早地離開我,為何媽媽會不關心我。如果這些是注定的話,我坦然接受。

岑楊看我說完話以後就開始發呆,也不再說話,而是轉頭看向窗外。

火車繼續向前行駛,慢慢地,天黑了。我趴在桌上睡了一會兒,也不知過了多久,我醒了,我看了看手機屏幕,淩晨兩點整,這個時候,媽媽已經睡了吧?

我起身去洗手間的時候看到一個小姑娘在打電話,她聲音裏滿是不耐煩:“哦,我知道了,我會照顧自己的,我都這麼大了,你們能不能別管這麼多啊?”

這本來沒什麼,可是我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她一眼。

如果此刻我給媽媽打電話,她會這樣近似囉唆地念叨我嗎?

要知道,我是多麼渴望聽到媽媽的嘮叨呀!

火車在快速地行進,車廂裏的人也大都睡著了,我看著一片漆黑的窗外毫無睡意,於是用手機登錄QQ。

一上線,便收到了禪心發來的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