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暢梅園,薄霧還未散去,虛虛籠著如誰寬大的袖子,飄飄揚揚四處揮灑。雖然叫做暢梅園,然而庭中並未植一棵梅樹,到有幾株海棠,值著正好的季節,花瓣交疊重複,顏色宛如鴿子血,慢慢凝聚成一院光華耀眼,就算滿樹還有眾多含苞待放的,然而那份咄咄逼人的豔麗已經張揚到極致了。
有青衣白羅裙的婢女從緊閉的紫木雕花鳥半月門中緩步走出來,踮腳在海棠樹上折了幾枝花苞,她身材纖瘦,霧中看去,仿佛會隨著霧氣消弭了般。
送洗漱水來的王媽見了,趕緊把水交給身後跟著的小丫頭,小跑過去一迭聲道:“雙眉姑娘,如何能讓你來幹這活兒,來來來,我來!”說著隻管劈裏啪啦一通亂折,那花瓣簌簌飄零,落了一腳。雙眉漠然道:“我記得你是送水的媽子,何時管起這暢梅園的花花草草來,這樣不守規矩的下人,倒是早些趕出去的好。”
王媽嚇得渾身發抖,撲通跪了下來說:“雙眉姑娘可憐我吧,我……我隻是想幫幫姑娘,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求姑娘可憐可憐我吧……我那賊漢子早就見閻王去了,家裏四個兒子,都要我養活……”雙眉亦不看一眼,拿了方才折的花兒轉身就進屋去。
屋裏燃著淡淡的蘇合香,極是淡雅朦朧,秋香色解語花素錦帳子裏隱隱一絲笑意:“眉兒。”雙眉躬身立於一旁:“小姐,眉兒在這裏。”
一隻白皙纖長的手從帳子裏懶懶伸了出來,腕上一隻老坑翡翠鐲子,通體碧綠,晶瑩透亮,一絲雜色都沒有,愈發襯得那膚色瑩白如凝脂。聲音亦是慵懶:“那個王媽雖然人在我這兒,卻是三心二意幾次三番都往二姨娘那兒跑,我正想尋了個由頭攆她出去,你這丫頭倒是知我心意,早早就把這事兒給辦妥了。你說,我要如何賞你呢?”
雙眉抿嘴一笑:“我倒是有件想要的東西,可不知道小姐能不能給。”
“嗬!你倒是說說,向來隻有我給你你不要的東西,如何有你想要我不給的東西來著?”
“那小姐就把上次董公子送的玉扳指賞了奴婢罷,奴婢若是手頭緊了,也好拿去換幾個錢用用。”
“你這促狹鬼!”帳內一聲嬌嗔,婉轉如鶯啼,柳如寰紅著臉掀帳而出,作勢就要打,“明明知道——”雙眉極力忍住笑,歪頭思索:“眉兒知道什麼?眉兒什麼都不知道!”柳如寰又氣又好笑:“我何時短了你錢花,分明就是——”雙眉接口道:“若是小姐心疼,那就罷了,反正那玩意兒雖則普通,但是在小姐心裏,那可是價值萬金的!”
“你這蹄子!越說越是口無遮攔,看我不好好修理你!”柳如寰恨恨道,主仆兩個繞著梨花木鑲黃玉黑曜石八仙桌滿屋子追打,雙眉看柳如寰追得氣喘籲籲嬌汗淋漓,這才停住舉雙手投降道:“小姐你言而無信,反倒要打我,這是什麼道理,我可要讓董公子評評去了,看他如何‘修理’你!”柳如寰一跺腳:“看我不撕爛了你的嘴,看你拿什麼去告狀!”
雙眉尖叫了一聲,拔腿就跑,柳如寰追著不放,眼看著就要被追到,門外一聲:“寰兒,起來了麼?”聲音溫柔嫻靜。柳如寰“啊”了一聲:“母親來了!”
柳夫人眉目溫軟可親,出身亦是帝都裏屈指一數的大戶人家,現在依稀也可以看見她年輕時候的模樣,定是楚楚動人的美人兒,到了這個年紀,亦是風韻尚在。她穿著一件青灰色菊紋上裳,底下是漩渦紋紗繡裙,外麵一件素絨繡花襖,倒也素雅柔靜,隻是作為柳府正經的大夫人,卻是少了幾分攝人的氣度,也難怪二姨娘那邊這幾年是愈發地猖狂了起來,一味地仗著生了個兒子霸道跋扈。麵上到底她是主子,那邊也不敢在她麵前張狂,隻是連累了小姐,她甚是心高氣傲,偏偏看不得有人拿腔作勢,幾次也是氣得不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