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喚親妹到跟前,這幾天她總睡得昏昏沉沉,雖然妹妹每天都陪在身邊,卻沒能好好看看,這會兒見她打扮得清秀素淨,不免歎:“傻丫頭,你年紀那麼輕,穿得這麼素淨可不行,德貴人平時打扮也簡單,可你瞧瞧她身上的顏色,不張揚不低調,這才是身為妃嬪該有的模樣。”說話間咳嗽了幾聲,就喊冬雲,“拿我從前的東西給娘娘裝扮一下,就快臘月了,這模樣該叫人笑話。”
冬雲應諾,笑悠悠上來攙扶溫妃,主仆倆往別處去,嵐琪這邊見皇後咳嗽得厲害,就去邊上倒茶,皇後側目看她,猶記得當日安貴人衝到鍾粹宮尋釁後,她把兩人叫到跟前訓斥,彼時看烏雅氏倒茶,心中揶揄到底是宮女出身,做這些事熟稔麻利,可她這一碗茶一碗茶地就走到了今天,皇帝甚至加封德貴人,一個德字,何其尊貴。
而自己這個皇後位怎麼來的,她心裏最明白。
“娘娘,這是太皇太後讓臣妾帶來的梨花蜜,太皇太後年年入冬便要咳喘,這兩年常吃這種蜜,氣順多了,請您往後也跟著常用才好。”嵐琪端過蜜茶,一如她在慈寧宮伺候太皇太後時的虔誠恭敬,皇後微微蹙眉看她後,伸手要接。
可四手都在茶碗上時,嵐琪感覺到了皇後手指間的羸弱無力,怪不得她會雙手來接,定了定心說:“讓臣妾伺候您喝吧。”
皇後愣了一愣,雙手落下,便見她小心翼翼端著碗送到嘴邊,遲疑須臾,還是把嘴湊上去了,兩口蜜茶入喉,幹燥的咽喉果然舒暢許多,回味還有些許涼意,不由自主又喝了幾口,才擺手推開。
嵐琪見她好歹喝下大半碗,也不再勉強,轉身放下,又打開另一隻匣子,捧出一隻紙包對皇後說:“這也是太皇太後賞賜給您……”
“本宮這裏,什麼都不缺。”皇後冷然出聲,目光又轉向窗外,隔著窗紙根本看不見雪花,隻略略幾道影子飛舞,讓她知道外頭在下雪。
嵐琪被噎了這一句,不敢再多嘴,喚了坤寧宮其他宮女過來,讓她們把太皇太後讓帶來的東西收下去,自己也要退到門外,才轉身,皇後卻問:“這就要走了?”
嵐琪駐足應答:“臣妾等在外殿,娘娘有吩咐臣妾就進來。”
“你怕本宮看見你嫌惡?”皇後不知是在嘲笑誰,可眼眉間的不屑之態,卻叫人看著沒來由覺得悲傷,她幽幽說著,“太皇太後也一定知道本宮不願看見你,可她還是派你來了,到底是想膈應本宮好讓本宮的病更沉重,還是想刺激一下,好讓本宮振作起來?”
嵐琪忙屈膝在地,垂首應:“恕臣妾失言,娘娘您多慮了。”
“多慮了?”皇後慘然一笑,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她,一國之母儀天下的她,卻在此刻對著一個小貴人笑得淒然,但驕傲如她,尊貴如她,旋即就收斂這副神情,再轉向窗外時,眼中唯見淩厲威嚴,可卻不再說話,任由烏雅氏跪在那裏。
皇後不讓起來,嵐琪當然不能動,來之前布貴人就嘀嘀咕咕說了好些話,讓嵐琪一定小心些,說佟貴妃是明著討厭她或欺負她,不藏著掖著的反而好對付,但皇後討厭她也由來已久,且越是這臉上不顯露的,才越嚇人。
此刻她算是被罰跪嗎?可她做錯了什麼,還是說錯了什麼,興許人家就想讓她跪著,好看著心裏痛快?
辰光滴滴點點過去,坤寧宮裏碩大的西洋鍾沉沉鳴響,這口大鍾曾經擺在翊坤宮的正殿裏,嵐琪見過,聽說是皇帝賞賜給彼時的昭妃,而西洋鍾是皇帝心愛之物,輕易不會賞賜什麼人,所以皇後極其珍愛。
終於,打扮一新的溫妃回來了,冬雲與她進門就見德貴人跪在地上,也不知是跪了多久的,邊上有小宮女擺擺手,她便不敢多嘴,示意溫妃也不要多問,先到了皇後跟前。
冬雲拿了皇後從前的衣裳給溫妃換,雖然式樣繡花不是近來時興的模樣,但畢竟是皇帝妃嬪內造之物,到如今依舊莊重華貴,而彼時的昭妃也愛鮮豔色彩,眼下襯在溫妃白嫩的肌膚上,更加鮮亮。
而從衣裳、發髻到一應齊全的首飾,全是皇後往昔愛用之物,乍一眼看,仿佛時光回轉,當年的小昭妃躍然眼前。皇後的眼神有須臾的欣喜感動,可漸漸目色暗沉,不知為了什麼不高興,輕輕推開了妹妹,吩咐冬雲:“去換掉,溫妃還是該有溫妃的模樣,沒得……做第二個本宮。”
冬雲心裏砰砰直跳,剛才給溫妃裝扮好,自己就發怵眼前明明就站了十年前的主子,心怕帶來跟前看,會觸動主子悲傷的情緒,果然她猜得不錯,聽見皇後這樣說,立刻就扶著溫妃匆匆離去。
而小鈕祜祿氏顯然不明白怎麼了,懵懵懂懂地被拉出去,瞧見德貴人還跪在那裏,一直到了門外才問冬雲:“姐姐她在罰跪德貴人嗎?”
冬雲尷尬地笑一聲,敷衍她:“奴婢一直跟您在一起啊,不知道裏頭怎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