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望見炕桌上一串烏木念珠,尋常的珠串他不會認得,這串烏木念珠,每三顆之間隔一粒鮮紅的珊瑚石,在書房見過後有印象,就知道該是母親在那一堆賞賜的東西裏留下喜歡的。
他抬手指向那串珠子說:“這是我熬了三個晚上得來的,皇阿瑪說今日要問功課,我就想好要得頭名,來日去祭皇額娘,也好告訴她。額娘,我熬了三個晚上,我自己用功得來的褒賞,為什麼不成?”
他茫然地望著母親,清清楚楚記得養母臨終最後幾句話,他不知道自己要不要做皇帝,可他一定要爭氣。
嵐琪見他如此,就明白話說得急了,不該在他最驕傲得意的時候說這些話,不該在他辛辛苦苦為自己掙來頭名的時候一盆冷水潑下去,可還有比這更好的機會嗎?今天不說,將來又要等什麼機會才說,總不見得等四阿哥鋒芒畢露被那些老狐狸盯上了才說,現下他失去了皇後,那些人正鬆口氣的時候。
“胤祚的死,你忘記了嗎?”嵐琪沉下心,說出最狠的話,勾起孩子撕心裂肺的痛苦,一字一字鄭重地說:“那些毒本該是誰吃的?書房裏的事,真的是想爭頭名,就能爭的嗎?”
“六弟?”四阿哥怔怔出聲,顯然被嚇到了。
十年來,皇貴妃雖然對養子盡心盡力地教導嗬護,可一切還是以她的溺愛為前提,四阿哥看似平日一本正經,愛讀書求上進,在書房裏嚴於律己,可他的心智,卻要差那麼一點點。皇貴妃對他麵麵俱到的照顧,讓他少了很多對周遭人和事的認識。相比之下,阿哥所裏長大的七阿哥,惠妃宮裏養大的八阿哥,比起他們的哥哥要更“成熟”更世故。
母子倆說不上不歡而散,但四阿哥離開時緊緊繃著臉,回到承乾宮,青蓮、小和子問他怎麼了,也不說話,晚膳後一個人坐在皇後昔日的寢殿裏發呆,看得底下伺候的人都發怵。
自然這些事會傳到德妃娘娘跟前,青蓮親自來了一趟,憂心忡忡地說:“娘娘還是把四阿哥接回來吧,四阿哥一個人在承乾宮,奴婢怕有照顧不周的時候,萬一有什麼閃失就不好了。”
嵐琪心中發沉,她的確害怕自此與兒子生分,人與人之間,有時候吵架怒吼甚至大打出手都未必能撕裂感情,往往卻因為一句冷靜的或者不經意的話斷了情分,事後回想起來,誰也不知道誰錯在了哪裏,於是背道而馳越走越遠。
“娘娘?”青蓮見德妃發呆,輕輕提醒一句,邊上環春卻朝她擺擺手,青蓮就不敢再問了。
但嵐琪已轉回神思,略想一想後道:“皇上的意思,是讓四阿哥在承乾宮住滿二十七個月為皇後守孝,他自己也願意,既然是皇上和四阿哥自己的意思,我不便幹預。隔著兩道門而已,不會有什麼事,你安心照顧四阿哥起居,人食五穀他萬一有什麼頭疼腦熱的病也很正常,我不會責怪你。”
青蓮方才見環春的臉色,就知道這事兒不那麼簡單,趕緊屈膝答應便要告辭,環春送她出來,兩人並肩走,輕聲說:“大概母子倆心裏都有事,他們生的一個脾氣,自己不弄明白,旁人說什麼都不頂用,姐姐隻管照顧好四阿哥,和從前一樣就好,別太緊張了。”
青蓮卻歎息:“我原以為能和從前一樣,可不知道心裏害怕什麼,這些日子更是奇怪,夜裏稍稍聽見動靜就醒過來,怕會有人來傷害四阿哥。”
環春笑道:“這樣子自己身體垮了,還怎麼照顧四阿哥,姐姐既然一心要完成皇後娘娘的遺願照顧好四阿哥,自己先要硬朗才是。”
兩人說著話出門,環春索性跟了走一遭,親眼看到四阿哥坐在皇後的寢殿裏發呆,心裏也好生發悶,回來又不敢對主子說,她就不明白了,怎麼下午還好好的,突然就這樣了。
之後兩天,四阿哥依舊早晨來一趟,傍晚來一趟,但德妃很快以天寒且她一病愈為由,讓四阿哥早晨不必過去請安,再往後,漸漸的傍晚都不大去了,起先是連著幾日德妃或外出不在永和宮,或其他妃嬪過來相聚閑聊,之後似乎還是德妃的意思,讓孩子不要天天去,說在永和宮也呆不久,身子還沒烤暖就要回去念書,進進出出一冷一熱的,容易生病。
到十一月下旬時,四阿哥幾乎就不去永和宮了,而眼巴巴望著母子倆數月的宮裏人,抓著機會就開始傳揚,說德妃與四阿哥母子不和。
大行皇後彌留之際,玄燁在承乾宮親耳聽宜妃那句揶揄的話,讓他知道類似的事有多傷人,從前他很不在意,覺得不過是幾句話而已,如今卻舍不得嵐琪被人這樣詬病,怒派梁公公徹查是誰在造謠,慎刑司裏緊跟著就收拾了幾個宮女太監,這陣風算是暫時壓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