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突如其來的質問,嬤嬤沒有露出驚訝的神情,雖然她沒有完全猜到嵐琪今天會這樣問,可從她答應幫皇帝撒謊欺騙德妃娘娘起,就料到會有這麼一天,隻是這一天,來得太急也太激烈了。
“我對胤禛說,撒謊是最得不償失的事,到後頭會滾雪球似的越來越大,要麼就曝露在陽光下化了,要麼就把滾雪球的人壓死。”嵐琪苦澀地一笑,“做大人的教導孩子時,什麼道理都說得頭頭是道,可自己往往做不到,怪不得孩子們漸漸長大後就不服管教,因為他們眼中看到的世界,和父母口中描述的完全不同。”
“娘娘……”
“從一開始我就覺得這個說法很奇怪,所有的事都那麼突兀地存在著,好像為了什麼而特地做什麼事,每件事都連不起來。”嵐琪沒有聽嬤嬤說話,而是自顧自繼續道,“平貴人為什麼那麼緊張她的孩子,為什麼被大家族眷顧的她孕中會養成那個樣子,皇上為什麼到最後才突然說孩子不是他的,嬤嬤,一切都很奇怪,對不對?”
嬤嬤輕歎:“可這些事和娘娘不相幹。”
“一句不相幹,就可以推得一幹二淨。”嵐琪苦笑,闔目良久,似乎要讓自己冷靜下來,再睜開眼睛時卻道,“我猜想,所有的事就隻為了一個緣故,皇上他不希望赫舍裏家的人,再生下皇嗣。”
嬤嬤頷首道:“是,事情本來是這麼簡單的。”
嵐琪搖頭:“可卻繞了那麼大一個圈子。嬤嬤您知道嗎,平貴人襲擊我和章答應的事,我幾乎都不記得了,大概是太害怕,很自然地就想要忘記,可是一直還在我耳邊回響的,是她哭著說,孩子是皇上的,孩子是皇帝的龍種。不知為何,我信她。”
“娘娘安心靜養,讓太醫多開一些凝神的方子,您很快就會忘記這一切。”嬤嬤無奈地說,“事已至此,娘娘不要為了不相幹的人傷了您,甚至傷了您和皇上的情分。”
嵐琪卻笑:“我不是怪皇上無情,那個孩子怎麼看也是救不活的,皇上不讓救,是他的態度,不是他冷血。”
嬤嬤一愣,她好像想錯了什麼事。
嵐琪繼續道:“嬤嬤,您曾跟我說,當一切都看透時,就隻剩下絕望。現在切身體會,卻明白,不能因為害怕絕望,就不去求知事情的真相,可也不能為了真相,一味地執著不放手,從前的我是前者,而現在的我就是後麵那個樣子。長此以往,到頭來壓倒我的不會是殘酷的現實或是看不清的迷茫,而是我自己被自己所累,自己被自己壓垮。”
嬤嬤道:“娘娘能想明白,就什麼都不怕了。”
嵐琪卻笑:“我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想明白。”她伸手拉住嬤嬤道,“這件事不與人說一說,我怕自己要憋死了,可是我不想對皇上說,您幫我對皇上保密可好,就讓皇上以為我,真的信了您的話。反正平貴人已經死了,那些事情真相與否,也不重要了,他花了那麼多的心思,連綠帽子都不惜扣在自己腦袋上,我再和他糾結,我想一想都覺得好累。平貴人已經死了,還有什麼可糾結?”
嬤嬤怔怔地看著她,不自禁地念了聲佛:“娘娘能這樣想,實在太好了,奴婢多害怕您要去向皇上問個明白,這事兒真沒什麼可明白的,隻要皇上不是對您無情,隻要皇上不是算計您,那不就好了?若非要把‘唇亡齒寒’的道理搬出來,那皇上就真什麼事都不能做了,照那樣的說法,皇上對付大臣對付外邦那些心思,難道也有一日要用在誰身上?所以說這樣想,沒有底,與其非要探一探無底洞有多深,何不繞開些,安安逸逸腳踏實地地過日子。說到底,他是天子,從來隻有他與人計較的份兒。”
嵐琪淡淡一笑,眼中的神情出賣了自己,她到底還是會在乎這些現實背後的感情,會在乎她和玄燁之間的情分,口中緩緩道:“就是偶爾會覺得,他所謂的為我著想,有些太沉重。”
嬤嬤卻正色道:“皇上就是覺得,這些年您接手宮裏的事後,看到的事越來越多,接觸的人也越來越多,不知不覺就變得比從前較真,一些觀念也比從前更現實。就如小阿哥的事,皇上若不事先預備好這套說辭,你不自覺地就會去探究背後的原因,皇上給了您權利給了您人手,您的確利用得很好,可用得順手了,許多事得來容易了,您就忘記他們原本是屬於皇上的,而不是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