嵐琪讓他先吃藥,玄燁嫌藥太苦,等她在一旁濾藥時,丟下一句“你擺著朕回來再吃。”就匆匆往外走,可嵐琪竟追過來攔在跟前,虎著臉說:“不吃可別出門了。”
堂堂天子,一把白發了卻落得懼內,玄燁心裏是不服氣的,可還是老老實實跑回來皺著眉頭把藥灌下去。自從幾個小皇子呱呱墜地,他在嵐琪麵前就越來越挺不起腰杆,這裏頭的事兒隻有他們彼此知道,興許在外人看來,永和宮真真成了老婆子,已經入不得皇帝的眼,卻不知人家德妃娘娘,壓根兒沒把這事放在眼裏。
“這才對。”嵐琪上前拿帕子給他擦一擦嘴角,溫柔卻促狹地說,“好好養著身體,哪怕再生幾個小阿哥小公主,也不怕呀。”
玄燁瞪她,卻無底氣反駁,由著嵐琪為自己整一整衣衫,之後一乘暖轎來到太後的住處,這邊照舊是平日的風光。底下的人一路將皇帝引到太後身邊,玄燁如今是老頭子了,在太後麵前幾乎看不出長輩晚輩的差別,隻是太後行將就木,難免淒涼。
要說太後昏昏沉沉好一陣子了,幾乎沒與人說過什麼話,玄燁親自服侍了幾天累倒,妃嬪們也是輪流侍奉著不曾怠慢,老太後今日突然清醒些,卻立刻就讓人把皇帝請來。玄燁本以為是什麼天大的事,太後卻是說,希望玄燁能為她在科爾沁家鄉建一個衣冠塚。她知道自己必須要葬入大清皇陵,可她說如果能回到故鄉,也許下輩子可以不用再遠嫁他鄉。
這事說出去,就是皇家的笑話。先帝的皇後,母儀天下的皇太後,竟然一輩子沒在這裏找到落地生根的歸屬,玄燁不是不願意實現太後的願望,而是他希望太後能明白皇家和朝廷的難處,實在要建,也不能光明正大的建。
但太後是明白的,見皇帝眼神晃動,便虛弱地說:“皇上,你隻要派一兩個得力可靠的人去,給我在草原上堆個墳包,我就心滿意足了。我知道這事不體麵,咱們悄悄地可好?皇上,我想回家……”
太後說這句時,嵐琪撂下手中的事,也剛剛跟過來,進門才走到玄燁身後,就聽見太後這一句,不知是身為女人更能理解太後的心,還是深宮幾十年能明白太後的苦,此刻聽著太後一聲聲喊“皇上”,嵐琪覺得太後不是在喊玄燁,仿佛是在求先帝,放她回家。
“你來了。”玄燁回身見嵐琪,問,“你聽見了?皇額娘說她要把衣冠塚建在家鄉,朕有些為難啊。”
嵐琪請玄燁借一步說話,兩人退到屏風後,玄燁道:“這事傳出去,先帝的威名何在,外頭該說,太後怨恨了先帝一輩子。先帝如何對待其他後妃,世人有目共睹,太後恐怕是下下策,根本不願祔葬先帝,才說要建衣冠塚的話,朕心裏是明白的。”
“皇上就答應了吧。”嵐琪勸道,“太後這輩子,沒求過您什麼事。”
玄燁歎:“朕知道,皇額娘也不容易。可這事兒,托付給誰去辦,不相幹的人朕不信任,相幹的人又指望不上,你也知道,現在誰都不肯輕易離京的。”
嵐琪笑道:“可還有不在京城的呢,咱們如往常一樣,往承德捎信,把太後的衣冠送去,讓女兒女婿悄悄走一趟就好。皇上看,成不成?”
玄燁道:“朕竟是把他們忘了。”
嵐琪見玄燁已是答應了模樣,更笑道:“閨女若知自己被阿瑪忘記了,可要哭了,你舍得呀?”
這件事便算定下了,玄燁眉頭舒展,而嵐琪又與他附耳低語,之後雙雙回到太後身邊,老太後滿目渴求十分可憐,聽得皇帝答應下,竟是老淚縱橫,再聽得皇帝說,會安排舜安顏去做這件事,並把溫憲的衣冠與她放在一起,讓她們祖孫有個伴兒,太後含淚道:“下輩子一定不再叫人欺負她……”
玄燁和嵐琪,終究沒告訴太後溫憲還活著的事,太後遺憾了那麼多年,說了也不能讓她回天,不說,太後至少覺得去了後還能有孫女相伴,不至於太孤寂。這是嵐琪的意思,她知道,太後怕孤獨怕寂寞,也許有這麼個念想和指望,才能讓她更安心地離去。
那之後,太後仿佛了卻了心願,心情變好,病情沒有進一步惡化,搖搖晃晃地繼續喘息著,竟熬過了這個冬天。
轉眼已在康熙五十六年的二月,春前下了最後一場雪,化雪時凍得人縮手縮腳,毓溪染了風寒臥倒,不能再支應額娘跟前的事,這日融芳帶著琳格格一道進宮,半路上聽見嬌滴滴的聲音喊著“額娘”,他們停下腳步,便見弘曆蹦蹦跳跳地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