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奶奶的恩惠
我上街辦一件事,回家時,我抄了近路,這要穿過我以前很少走的一條老街。老街的路不好走,汙水橫流,垃圾遍布。我正低著頭專心地走路,一個人與我迎麵過去,又轉回來,追上我,說:“你不是小亮嗎?”
我吃了一驚,“小亮”是我的乳名,除了我的父母,很少有人叫。
我抬頭看,是一個五十多歲的男子,黑麵膛上謙卑的笑,矮個,推著一輛破舊的自行車,人有點眼熟,但想不起來是誰。
我打了個招呼:“你好哇。”
“走走走,到家裏坐一會兒。”他抓住我,怕我跑了似的。
我忙說:“不了。”
“不遠的,前麵一個巷子就是。”他的手很有力,根本不容我分說,就把我拉到了他家裏,那熱情使我有一種遭綁架的懼怕。
“娃他媽,你看誰來了?”他一進院門,就吆喝起來。
打屋裏聞聲迎出來一個婦女,隻看了我一眼,臉上立即堆滿了笑,“小亮!”她也這樣叫我,“你可真是稀客!”
可我不認識她。對男的,我還有一點眼熟;對她,我卻一絲一毫的印象也沒有,但她居然認得我。我感到很慚愧。
熱茶端上來,杯子幹幹淨淨,外麵還掛著水珠,顯然剛剛用心洗過。他搓搓手,不好意思地說:“剛買的房子,條件太差……”
我摟著茶杯,客套了幾句,同時拚命在腦海裏搜尋有關他的記憶,可一點頭緒都沒有。我準備喝口茶就走,可突然聽到院子裏傳來“咯咯咯”的雞叫聲,一看,那婦女正在手腳麻利地殺雞。我想這總不會是為我準備的吧,我和他們素無往來的。但我也不能久坐,就站起身,說:
“我家裏還有點事,我要回去了。”
“那咋行?”他叫了起來,“你看,都準備好了。”
那婦女也進來,虎著臉說“咋了,嫌我們寒酸是不是?吃了飯再走!”
我的臉紅了,我真的難以想象,一個近乎陌生的人,會請我吃飯,而且這份恭敬和熱情是我所沒有經曆過的。
“不行不行不行……”我掙紮著隻能說出這兩個字,差一點就要說出來:“我不知道你們是誰呀!”
雖然如此,我不得不留下來。我開始用心地捕捉他言語中我有印象的東西。從他們之間的稱呼中我聽出他好像叫“老祥”。老祥對我家的事了如指掌,不管是過去還是現在,他清楚地知道我爺爺奶奶在世的事;知道我父母的身體狀況;知道我叔叔的兒子最近到南方打工去了;知道我姑媽的女兒剛買了房子……甚至,他還知道我那剛一歲多的兒子的生日!
中午,他們的孩子們回來了,他們竟然也對我和我的家很熟悉——也就是說,這個奇怪的陌生的人家一直在暗中注視著我們!
他究竟是誰?他為什麼知道這麼多?為什麼我從來也沒聽到過包括我的父母和叔叔在內的人提起他?
這些問題的答案直到我吃過飯仍沒找到。這個和我父母同輩的老人畢恭畢敬地邀請我上座,熱情有加地給我斟酒勸菜,依依不舍地送我走出好遠……我迫不及待地趕回家,我向父親問起這個“老祥”,父親想了好久,竟也沒想起來是誰。直到第二天早上,父親打來電話,說他知道老祥是誰了。老祥的母親和我奶奶是一個村的姐妹,老祥的母親生老祥時大出血,身體很虛,我奶奶就把自家裏的兩斤紅糖送給了老祥的母親。為此他們很感激我奶奶,我奶奶沒去世時,他們每年都要來我家,也難怪我有點麵熟。
“就為兩斤紅糖?”我想不明白了,“沒有別的?”
“沒有。”父親肯定地說。
“這麼多年了,就為了兩斤紅糖?”我想笑,可鼻子酸酸的,怎麼也笑不出來。
“我也沒想到。”父親重重歎了一口氣。
我放鬆語氣,小心翼翼地問:“他們沒找過我們家裏人為他們辦過事?”我的父親退休前是個副局長,我叔叔的戰友眾多,他也很有些能力。
“沒有!他們除了送給我們東西以外,從來沒找我們辦過任何事!”父親的聲音大了起來,“你為什麼總把人往壞處想?”父親生氣地掛了電話。
我的臉火辣辣地,跌坐在椅子上。我真的想不到,奶奶的兩斤微不足道的紅糖,竟讓別人銘記了三代人!而感恩的人,不僅感謝了奶奶,還感謝了奶奶的後人!這份愛,曆經了怎樣的傳播嗬!
我突然明白過來:奶奶的恩惠,不僅是給了別人,也給了自己的子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