琳娘隨蔣氏進宮是第二次,頭一次是新皇登基時,張氏晉為淑妃,得以在宮內召見家人,張家親眷少,她便得以隨著去了一趟。
這一回,再次見到榮禧宮的肅穆雍容,她的訝異仍舊不下於頭一回。楠木為梁,綃紗為簾,臨近深秋,微風一過,層層疊疊的白色紗帳飄然而起,中間透出影影綽綽的幾個宮人的身影,著實寂寥。
由低眉順眼的小太監領著進了偏門,就聞到了一陣馥鬱的沉木香味,淑妃穿了禮服,豔若桃李,端坐於偏殿正中,青青立於她身側,麵無表情。
“你們俱退下吧。”
其餘宮人依序退出了偏殿,待人走光之後,蔣氏及琳娘朝她行叩拜禮。
淑妃又道:“不必拘禮,坐吧。”
蔣氏比之琳娘更不自在,落座後便眼觀鼻鼻觀心,她也知道此行自己不是主角,淑妃大概是要與琳娘說些體己話,她們年紀相仿,往年又有交集,自然不是自己這個後娘能比的。
淑妃先問了蔣氏張鑒的身體近況,又問了問自己唯一的侄兒,順帶關懷了一下這個繼母的娘家。隨後問起了琳娘。
“主事夫人可是懷了身子?我看你已顯懷了。”
“回娘娘話,已有五個月了。”
淑妃笑了笑,對青青道:“去取個軟墊子給主事夫人。”
青青應聲而退。蔣氏知趣,開口道:“啟稟娘娘,臣妾年老,可否稍事休息。”
淑妃端了一會兒架子,眼下卻端不住了,“你去吧,左邊那間已備好了軟榻點心。”
蔣氏亦告退。
待青青取來軟墊,替琳娘放在背後作靠背,這偏殿就隻剩下他們三位了,淑妃長舒一口氣,原本端坐筆直的腰杆兒也塌了一半。
她開口便問:“皇上遣許桓和你相公往江南去籌錢,可有再給他們什麼指示?”隨即她自己反言道:“不,我是說,他們……能籌到錢麼?”
“不不不,你相公可有把握?”
琳娘看她急切,一時也顧不上什麼禮儀,答道:“他去前也未與我多談,籌錢這事也不再明麵上,大約不太容易。”
淑妃沉默了些許時間,仿佛在猶豫些什麼,隨後卻話風一轉,“你身子沉重,可要我請個太醫來替你看看?”
琳娘也不忸怩,點了點頭,“近日睡眠不及以往,若是得看一看,也是好的。”
隨後,琳娘看太醫,淑妃和青青仍舊在偏殿上飲茶,她時而蹙眉時而冷笑,最後歎了一口氣,對青青道:“我那個小箱子,你知道在哪兒吧,去取出來。”
青青點了點頭。
這次給琳娘看的仍舊是先前蔣氏請出宮來的那位,也算老相識了。
他照常一番望聞問切之後,又問了琳娘這段時日吃的湯藥,露出個寬慰的笑,“孩子吃的胖了些,壓著了張夫人的脊柱,是以睡眠不好,其餘倒是一切都好,夫人不必過食,建議少食多餐,油膩少進一些。再往後興許會水腫,可命人燉些薏米紅豆水兒服用,利下排氣。”
琳娘認真的一一記在心裏,隨後接了太醫的方子。
待那太醫立起身,他猶疑了片刻,欲言又止。琳娘麵上露出些不解,太醫頗有眼色,忙笑道:“想到了些旁的事,張夫人不必掛心。”
到用晚膳前一個時辰,宮中沒有留人住的規矩,蔣氏與琳娘不得不告辭了。青青送她們出宮門,臨行時,她將一個小布囊塞到了琳娘手裏。
蔣氏虛掃了一眼,看不出裏麵是什麼東西,想到青青算是琳娘的小姑子,也就不太在意。
琳娘心裏存疑,回家後屏退了其餘人,拆開了布囊一看,裏麵是一個紙卷及一枚田黃印信。田黃上麵的印泥還未幹透,依稀能看出“張氏挽楠”四個字。再一看那紙卷,拆作了兩層,一張是信,另一張則是看不明白的契子。
信上話極少:“若是所籌銀錢不足,將此印信與契約拿給你丈夫,他自然清楚。”
另一邊,榮禧宮,太醫特意逗留,留用了一盞茶,待青青回到榮禧宮前,他衝她使了個眼色,青青會意,兩人進了一間耳房說話。
太醫將一小瓶藥遞給她,又勸道:“若是娘娘有孕,何不上報,太醫院內藥材均有定量,我做這藥,也頗艱難。”
青青接過藥瓶,拿出一包金葉子遞還給他,答道:“胡太醫,娘娘自有決斷,還請你封住嘴。泄露了風聲,娘娘怪罪下來……”她雖美貌驚人,但麵無表情說出這些話,難讓人生出親近之意。
胡太醫接了金葉子,隻覺得燙手,連聲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