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學林
幽穀拾光
當事則迷,旁觀則清。從政幾十載,自覺政績不錯,實則政績平平。有統管全局之眼光,無皰丁解牛之能力。既如此,何不退而求其次?何不讓銜於高人?
蛟龍出海
孔老四十歲當上處長,六十歲還是處長。自覺政績不錯。孔老不吸煙,不喝酒,不釣魚,不養花,惟一的癖好是飯後茶餘到街心花園觀棋。觀而不弈,無勝無敗,無喜無怒,修養成鶴發童顏,仙風道骨。時間久了,棋盤上的各種高招絕技、陰謀殺機、圈套陷阱,盡皆諳熟。有時看雙方棋藝懸殊太大,便給失利者指點幾步,失利者無不茅塞頓開,反敗為勝。於是會聚在這裏的棋迷們都尊他為高手。
一天晚飯後,日光斜照,餘熱未散,晚霞未成。孔老搖一把雁翎扇,悠悠然來到街心花園。一群人重重疊疊圍成渾厚的一圈,伸長脖子如長頸鹿一般。孔老湊上,目光如錐竟插不進去。他拍拍一小夥子肩膀,問:“誰和誰?”小夥子扭頭一看,大喜,鬆出一口氣,說:“這下好了,孔老來了。”眾人一聽,都如釋重負一般,忙兩邊讓開。孔老趨前,見是本土棋王老鍾正和一麵生的中年漢子對弈。老鍾執紅子,中年漢子執綠子。紅帥已被兵困皇城,雖非一招即死,卻也命在旦夕。
故老鍾眉頭鎖緊,目光凝結棋盤;中年漢子坦然自若,左手心玩健身球一樣玩著兩枚棋子,極熟練。孔老手搖羽扇,觀透棋局,說:“舍炮殺士。”老鍾看了一會兒,猶猶豫豫照辦了。中年漢子落士殺炮幹脆利索。孔老說:“進馬。”老鍾不再猶豫,因為他已看出對方如果不撤車逼馬,就有一步高調馬死棋。中年漢子果然撤車看馬。紅帥遂解圍。之後過程中孔老又點撥兩步,老鍾竟然贏了中年漢子。
中年漢子手中依然玩著兩枚棋子,對孔老挑戰地一笑,說:“我想向這位老同誌請教一局。”“是我多嘴了。”孔老歉意一笑,又謙虛說,“對不起,我向來不下棋。”中年漢子說:“您剛才幾步夠絕的,怎麼說向來不下棋呢?”孔老說:“我是向來不下棋。”中年漢子咄咄逼人:“那就請老同誌破例賜教了。”孔老執意謙讓,眾人早已不平,紛紛慫恿:“孔老,你就和他下一局。”孔老說:“不下不下。”然而眾人早已替他擺好棋子,不由分說簇擁他坐在中年漢子對麵。“晚輩就先走了。”中年漢子說著已架起當頭炮。孔老迫不得已,隻好上馬為應。才走幾步,已覺局促如轅中駒,繼之破綻屢出,先丟一炮,再折一車,不到十分鍾,紅帥已受靖康之辱。眾人還以為孔老欲擒故縱,先禮後兵,就有人說:“好漢不贏前三局。”可是孔老此時卻已麵如死灰,汗迸如豆,艱難一笑如哭,起身踉蹌就走。
回到家中,孔老很是沮喪。心想:我觀那人棋藝並不算高明,我略加指點老鍾,老鍾便贏了他,可我親自下場怎麼會慘敗如此呢?夜不成眠,靜臥繁思,忽然大徹大悟,心明如鏡。轉天毅然寫了退休報告。然後離開鬧市,搬到市郊上街鎮居住。
依然愛觀棋,不論在什麼場合見到有人下棋必駐足觀之。不覺十年。孔老越加出神入化,目光一掃便宏覽全局,細察秋毫,棋觀十步之外。偶爾給人點撥幾步,對方不論是怎樣高手,必敗無疑。但絕不與人對弈。上街鎮的象棋愛好者都把他奉為棋仙。這日,省青年象棋冠軍到鎮俱樂部輔導象棋,孔老自然前去觀看。冠軍名叫寇克,年輕有為又虛心好學。寇克和一青年表演賽時,孔老拈須站在青年身後。當青年處於困境時,孔老隻說了一步棋就令寇克驚羨佩服之至,忙恭聆尊姓大名。孔老含笑不答,飄然而去。寇克問那青年,青年說大家都稱老人棋仙,並不知老人名字。寇克怎肯放過這樣好的機遇,打聽到孔老住處,備下厚禮,登門請求賜教一局。孔老笑容可掬地一口回絕。寇克不肯罷休,學技心切,長跪不起。孔老無奈,歎一口氣說:“你若心誠,三日後再來。”
好不容易熬過三日,寇克急急登門。大門緊鎖,久叩不開。問鄰居,說孔老已經搬家。搬到了何處,鄰居搖頭一笑,關上房門。寇克悵然痛惜,連說:“異人,異人!”孔老隔窗看寇克走遠,拈須而笑。
詩文並茂
一個人和畫
當一個人站在畫前
他看到的東西會奔跑
會幻化成翻飛不已的鳥兒
把枝頭點燃得璀燦奪目
當一個人走進畫中
他看到的東西,變得模糊
甚至他找不到自己的影子和腳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