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父親舉重
國慶節快到了,單位準備搞兩項活動,用周局長的話說叫一文一武,文的是出牆報,武的是體育比賽。牆報必須趕在國慶節前出,每人寫一篇牆報稿,由我統稿。為了提高大家的積極性,周局長吩咐我將來稿分等級發補助。這一招很有效,當天我就收到十幾篇稿。
周局長叫我給他提供點材料,說他也要寫一篇。我懶得查找材料,就寫了一篇歌頌祖國的短文交給周局長。我順便給父親也弄了一篇,叫他不用寫了。父親卻不買賬,沉下臉說:那怎麼行?我不想弄虛作假。”
他堅持要自己寫。
國慶節越來越近,稿子該上牆了,可周局長和父親的稿還沒交來。
父親不交沒什麼,不用他的就是了,關鍵是周局長的稿,既然寫了,就不能不上牆。我隻好冒昧向周局長索稿,周局長拍著腦袋說:“哎呀,差點忘了。”當即把一張紙遞給我,這張紙還是我原來寫的草稿,一點沒動。
有了周局長的稿,我就找幾人幫忙出牆報。這時候父親交稿來了,他的文章寫得不錯,更讓我吃驚的是,父親是用毛筆寫的,每個字都是標準的楷體。我把父親的稿直接貼到牆上去,大家嘖嘖稱奇。
出了牆報,我就給所有稿件分等級,這是很微妙的事。按照單位的老傳統,局長書記的稿是一等,副局長副書記的稿是二等,一路分下來,父親的稿應該墊底,是最差那個等級。可父親的稿分明是最好的,我破例把父親的稿提到倒數第二等。
分好等級,我就給周局長過目。周局長接過名單,從上往下看,看到父親的名字時,眉頭略皺一下:“小楊啊,我知道你是個孝子,可單位不是家呀。”我嚇了一跳,趕緊說:“局長批評得對,我父親應該是最後一等的。”
周局長用紅筆將父親的名字圈起來,刷”一個箭頭指到最後一名,因為用力太猛,筆尖在紙上劃出了一道裂痕。我隱隱感到,這道裂痕裏,夾有周局長的一點私怨。
周局長和我父親確實有點舊怨。那時候周局長還是科長,和我父親共同督建單位的圍牆,圍牆修好後,工頭給了我父親一千塊錢,父親惶恐不安,就把錢交給紀檢部門。沒想到紀檢部門順藤摸瓜,查出周科長收了工頭兩千元,給了他一個老大不小的處分,從此他就不跟我父親來往了。雖然過了許多年,周局長還餘怨未消。
從局長辦公室出來,剛好碰見父親。父親知道自己是最後一等的最後一名時,什麼也沒說,回到家就一頭鑽進房裏去舉重。父親的房裏有一副杠鈴,母親說,父親在外麵受了委屈,回家就舉重,已經舉了二十多年。
一會兒,我聽到父親的房裏“咣當”一聲響,接著是母親的驚叫:阿光,快來,你爸閃著腰了!”
我衝進父親的房間,看見他已經坐在沙發上,母親正在給他揉腰,杠鈴滾到了牆根下。我問父親要不要去醫院,父親站起來,扭一扭腰:
“沒那麼嚴重,明天我還要參加舉重比賽呢。”我和母親都勸父親不要參加比賽了,或者改打乒乓球什麼的,父親說:“舉重才是我的專長。”
第二天,單位搞的體育比賽開始了。我特意請母親到單位來陪父親比賽,萬一發生意外好逼他放棄。參加舉重比賽的隻有七個人,周局長也是其中一個,他身材矮壯,挺適合做舉重,據說讀大學的時候還進過舉重隊。這是單位搞活動,很隨便的,大家推舉周局長當裁判,周局長象征性地推辭一下,就接受了,這樣他就既做運動員又做裁判員。周局長首先上陣,一下子舉起90公斤。他這一舉就像做報告定了調一樣,後麵一連五個人都沒能超過他,身體最壯那個小夥子也隻要了80公斤,大家都稱讚周局長厲害。
父親最後一個出場,他脫掉外衣,裏麵穿的竟然是緊身的運動服,腰間赫然紮著一根寬寬的皮帶,好像參加的是正規的國際大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