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錦醒來的時候,已經將近中午了。
    睜開眼,屋內的景象有點陌生,緩了好一會兒,她才想起來這裏是什麼地方。
    原來自己還活著……意識到這點,周錦的心裏說不出的滋味,喜悅有之,但更多的卻是悵然。
    嘴裏幹的厲害,想要支起身,卻隻覺一陣虛弱,而隨著身體的動作,咳聲又止不住的從喉間溢出。
    “咳——咳——”
    周舟正在外邊熬著藥,聽到裏麵的動靜,先是一怔,等確定自己不是幻聽時,騰地站起就往屋內跑,待看到周錦正艱難的坐起,眼淚瞬間溢出眼眶,而後嚎了一聲就猛撲過來——
    “娘啊!”淚珠徹底斷了線。
    他已經擔驚受怕的夠久了。
    周舟被撞得一暈,可是看著紮在懷裏嚎啕大哭的兒子,卻也顧不上了,隻眼眶一紅,而後笑道:“你哭什麼,老娘還沒死呢!”
    周舟說不出話來,隻哭得更加厲害。
    周錦知道自己這番定是將他嚇壞了,心裏五味陳雜,卻也不多說什麼,隻由著他將自己越抱越緊,然後,目光看向門外。
    許久之後,周舟想起了什麼,這才止住哭聲,抹去淚水,仰起頭哽咽的問道:“娘你餓不餓,我給你端粥過來?”
    “好。”周錦確實有點餓了,便點了點頭。
    粥溫溫的,顯然是熬了有些時候了,周錦吃了小半碗後,問道:“這是你熬的麼?”
    周舟看著她一口一口喝下正放心著,聽到這一問,目光閃了閃,不過他還是如實回道:“是他熬的。”
    今早他醒來時,容肅已經不見了,想著趕緊起床給娘熬粥,可揭開鍋一看,粥早就在熬著了,上麵還熱著幾塊鹹餅——這是給他的。
    周錦有些錯愕,手裏端著的碗也似加了些重量,半晌過後,她才又開口道:“他人呢?”
    自她醒來,就一直沒見著他。
    “上山去了,給你采藥……”周舟聲音有些低沉,可還是一五一十把發生的事情說了出來。
    周錦聽完,一下沉默了許久。
    ……
    外麵的雪越來越大,沒有停的跡象,而天色,是越來越晚了。
    周錦喝了粥,周舟吃了餅,晚飯解決又簡單漱洗一下,兩人便準備睡了。隻是不知道睡得太久還是怎麼,周錦聽著外邊的風雪聲,卻是久久沒能睡著。
    等到半夜的時候,風雪聲似乎小了些,周錦見周舟睡熟了,便輕手輕腳的下了床。
    打開門,呼呼幾聲,風卷著雪飛了進來,周錦緊了緊衣裳,眺望遠方,天地早已一片白色。
    突然間,她想起來,似乎再過幾天就是新年了。
    呼出的氣冒著白霧,看了一會,周錦覺得冷,便準備關門,可是就在她收回視線要轉身的時候,猛地,心一跳,再回頭時,隻見遠處山路上,茫茫飛雪裏,不知什麼時候冒出了一個黑點。
    周錦定睛一看,心緊了起來,一時間竟忘了轉身進屋,隻定定的看著那個黑點,越走越近……
    容肅背著一大竹簍的東西往回趕著。積雪沒了膝蓋,每一步,都走得無比艱難。他的衣裳不知怎麼被扯破了,臉上也有些血跡,整個人佝僂著背,像是承受著什麼痛苦般。
    山上的屋子越來越近,容肅抬頭看了一眼,暗暗鬆了口氣,不過很快,他又皺起了眉 。
    門開著?好像還站著人?
    容肅頓了一頓,再細細看去,可是這一看,門已經關了,而人也不見了。
    定是風雪迷了眼,容肅心想著,便又低頭加快了腳步……
    周錦躺回床上,閉著眼,耳朵卻一直聽著外麵的動靜。好一會兒後,傳來推門聲,然後是重物放下的聲音,之後又是好一陣雜亂卻輕微的聲響。
    周錦不知道他在做些什麼,不過想著他回來了,也就放了心。
    等到臥房的門被推開,又是好久過去。窸窸窣窣一陣脫衣聲傳來,接著就是有個人在自己邊上躺下——床是一張大木床,兩床被子,周錦睡中間,跟周舟蓋同一個被。
    是該睡了,隻怕這天都快要亮了。周錦想著,便打算就此睡去,可就在這時,她突然感覺自己的被子被掀開,一隻手伸了進來。
    周錦嚇了一跳,卻也是忍著沒動,她不知道容肅想要做什麼。
    容肅並沒有做些什麼,隻是摸了摸她的手,又摸了摸她的胳膊,感覺到一陣涼意後,眼神動了動。
    那天,周舟哭著說過,娘每天晚上身子都是冰冰涼涼的,怎麼捂都捂不熱……
    容肅看著背對著自己的女人,心情複雜,半晌後,探起身,掀開自己的被子,又掀開周錦的被子,然後伸手往她腰間一環,再微一用力,便將她攬了過來。
    被子緊緊蓋住,容肅抱著她,感覺著她愈發瘦削的身子,暗暗歎了口氣後,閉上了眼睛。
    隻是此時此刻,周錦卻已是睡意全無。後背緊緊貼著他的胸膛,溫度便源源不斷的傳來,如此親昵,如此滾燙,讓她一瞬僵直了脊背,可是,她隻能裝作還在沉睡中。
    若不然,如何麵對?
    隻是不知何時,眼眶有些腫脹。
    容肅感覺到了她的氣息不穩,卻也沒說什麼,隻是閉著眼睛,將她摟得更緊。
    而那邊,周舟睡著睡著,轉了個身,背向了他們 。
    周錦半夜起來,他知道;容肅回來,他知道;容肅將周錦挪到自己的被窩,他也知道。
    隻是,他再不是原來的周舟了。
    ……
    雪一連下了兩天,等到第五天下午的時候,幾個婦人才得以上山探望。
    容肅在院子裏劈柴,周舟蹲在簷下看著藥爐,走進屋內,一股燉肉的香味撲鼻而來,而周錦,正躺在床上休息著。
    見到人們過來,周錦忙支起身,卻被一把攔住。見她們又帶了滿滿一籮筐東西上來,便很是不好意思。那裏麵,有米麵,有蔬果,甚至還有一些大人小孩的衣裳鞋子。
    “你們趕著馬車來,雖然帶著足夠的東西,可到底還是會缺,這些你就先收著,都是粗製濫造的東西,不嫌棄就成。更何況馬上就過年了,你們也得備些東西。”李三嫂子說道。
    周錦想著也是,也就不再拒絕,隻是在心裏暗忖著以後也不知道該怎麼報答才好。
    “其實這次也是多虧了你家男人……”
    周錦有些茫然。
    “你家那口子沒跟你說?”李三嫂子見她似乎不知情,有些納悶,不過還是絮絮叨叨的說了起來。
    “前幾次他們幾個不是一起進山了麼,不知怎麼的,阿保爹就走散了,我家男人他們幾個就想著先找人,再找藥材,可這麼一來,勢必耽誤功夫,你家男人便要一個人進山……”說到這,李三嫂子有些不好意思,“你家男人臉上沒個表情,話也不願多說,他們幾個男人一開始又對他有成見,便以為他見死不救,說不幾句還是談不攏後,火氣上來了,他們幾個就甩膀子走人了……”
    藥是都采回來的,而且他還是半夜才回來,那麼,照她這麼說,那天是他一個人上山了?周錦垂下了雙眸。
    “……我家男人他們幾個開始找人,可是也不知道怎麼的,尋了好久都沒尋到阿保爹,最後還是我小叔子不小心踩空滾下了一個山坡,才發現了正昏迷著的他。當時都嚇壞了,一個個跟著下去,可是正當救醒他要往回趕的時候,才發現不知什麼時候,身後來了一群狼……”
    “我男人說,那些狼足有近二十頭,頭頭精瘦,眼冒綠光,是餓慘了
。當時他們可嚇壞了,因為在這住了這麼多年,上過這麼多次山,他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陣勢,當時,他們隻有四個人,一個還受了傷……”
    “他們背後靠著三,其他三麵都被堵著路,往那邊走都不行,所以隻能待著不動,那些狼看到他們手中也家夥,大概也顧忌,不敢動,所以兩邊僵持著。這一僵持,就是兩個時辰……”
    “當時,他們都快絕望了啊,天已經黑了,再這麼耗下去,死的還是他們,倒不如拚一拚了。到時候哪怕逃了一個,也總比全死光了要好……”
    “就在他們準備拚命的時候,突然間,山坡上一連滾下好幾塊大石頭,一塊塊,皆砸向那些狼群,兩匹狼當場就被砸死。我家男人他們驚呆了,往上一看,卻見你家男人不知什麼時候回來了……”
    接下來便是幾個男人跟十幾頭狼拚命的場景,周錦聽李三嬸子繪聲繪色的說著,雖然知道這些事情已經過去,容肅也好好的回來了,可在聽的時候,還是止不住的揪起心來。而當聽到容肅憑一己之力將五頭狼全部殺了,最後卻為了救一人而被頭狼咬了一口後,整顆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容肅受傷了?為什麼她不知道?
    想著那天夜裏他一個人在外屋待了很久,第二天絲毫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跡象,周錦心想,那定是他連夜將事情處理掉了,包括他的傷口,包括他被扯破的衣裳……枉她在第二天看見屋子裏那一頭死去的狼時,她還以為是山民們打到獵物後看他們可憐分給他們的……
    隻是,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而且,他素來冷漠,不關心別人的死活,怎麼會突然出手救人?
    想及他這幾日的變化,周錦突然笑了。
    容肅不再是原來的容肅了,他也開始想著融入這裏了吧?
    不過很快,她的笑容又變得沉重——那天晚上容肅將她摟的那麼緊,現在看來,不單單是為了給她取暖吧,雖然李三嫂子將跟狼拚命的過程說得那麼凶險,可是實際情況,隻怕是是危機重重,他把他摟的那麼緊,是不是,也是在後怕著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