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周四十(1 / 1)

第五十六章 周四十

東方人喜歡先靈魂後肉體,即兩個人先要相愛,然後才能發生關係;西方人則喜歡先肉體後靈魂,即兩個人先發生了關係,然後難舍難分,最終結為連理。所以說東方人的觀念和處事多是理性的、雌性的、女性的,而西方人的觀念和處事則多是感性的、雄性的、男性的。

這是我在席間的高論,聽者冬玲。說完後我喝下一大杯紮啤,問冬玲,有道理嗎?冬玲瞪瞪我說,周四十可以改寫詩歌了。

我不寫詩歌,隻寫小說。我是一位作家,我的外號叫周四十。這外號是朋友們送給我的,一半是玩笑,一半是嘲笑。我一天裏大約可以寫下一千字,四十塊錢正好是我一天的稿費。這個外號讓我蒙羞,誰都知道山東威海有個叫做周四十的作家是個窮光蛋。

我有一位女朋友,叫做於丹。於丹鳳眼櫻唇,令我癡迷。我還有一位替補女朋友,她就是冬玲。冬玲不是特別漂亮,卻非常年輕。後來於丹拋棄了我,冬玲於是進入到我的生活。90後的女孩和70後的男人談起戀愛,這件事的本身就讓我的虛榮心得到空前滿足。四十歲的男人已經很老了,又老又醜,肚腩就像案板上的豬下水;而冬玲,她的臉上甚至還點綴著暗紅色的粉刺。她的腿白皙並且筆直,小蠻腰扭動著,千種清純,萬種風情。

可是我養不起她。她要的並不多,酒吧裏的伏特加,專賣店裏的卡文克萊,一包聖羅蘭,一台新款蘋果機。可是我辦不到。這些東西並不是千字四十可以消受得起的。我知道寫作必然會變得越來越窮,可是我沒有想到後果會如此嚴重。我甚至想,四十歲男人的魅力,就是鈔票的魅力吧。最起碼,鈔票是組成魅力的一部分並且是極其重要的一部分。

鈔票是美妙的,迷人的,堅挺的,高貴的。鈔票可以換來愛情。我說的是愛情,不是女人。

冬玲常常取笑我。她為我買來手機,買來鋼筆,買來早點,甚至買來內褲。然後她就坐在旁邊,看著我笑。我問她笑什麼,她說,我感覺你像我的小白臉。她讓我幸福並且難堪。我愛她。

決定做生意,在一個憂傷的夜裏。那天冬玲丟了錢包,那天我們沒有吃的。我們擠在床上喝白開水取暖,冬玲給我唱她新學的歌。後來冬玲問我明天怎麼辦?我說,可能會來筆稿費吧。冬玲問不來呢?我說我去借錢。冬玲問你還能借到錢嗎?我笑。我能,或者不能。能與不能都正常。我有朋友,很多。可是朋友不是為借錢給我而成為我的朋友的。

我害怕失去他們。

我害怕失去他們,更害怕失去冬玲。我愛上二十歲的女孩,我就有責任。賺錢或者借錢的責任,愛與被愛的責任。我想一生擁有她,我害怕她成為第二個於丹。記得那夜所有的花朵都凋謝了,記得那夜有風擠進我們的屋子。我抱著冬玲,冬玲說我冷。我抱緊她,冬玲說我冷。我用了力氣,冬玲說我冷。我起身,去燒第三壺熱水,卻發現煤氣已經停了。

……我殺回生意場,如魚得水。其實寫作以前,我就是做生意的。

做生意讓我討厭別人,寫作又讓我討厭自己。烈婦一旦做了婊子,絕對比婊子無恥。我將生意做得很好。我很聰明,很勤奮。我很無恥。

我不再寫作,可是朋友們依然喚我周四十。這外號讓我極不舒服,讓我與舊我不能夠徹底兩斷。我希望兩斷,我不希望別人叫我作家。很多時候,過去或者現在,或者將來,我認為,作家是一個貶義詞。

我買了很大的房子,冬玲搬過來住。那天是她二十歲的最後一天,我給她買了伏特加,買了卡文克萊,買了聖羅蘭,買了新款蘋果機。冬玲伏在我的胸前,璞玉般的小鼻子就像鴿子的喙。我說東方人喜歡先靈魂後肉體,即兩個人先要相愛……冬玲說那我們呢?你認為我們是先有了靈魂,還是先有了肉體?我說我不知道,先有雞還是先有蛋?其實雞與蛋,是上帝同時創造的。然後雞生蛋,蛋生雞,雞再生蛋……冬玲說我聽不懂。我說我也不懂。現在,我隻想和你好好過日子。冬玲再一次把頭埋在我的胸前,眼睛一眨一眨。她的臉頰閃動著青春的光澤,幾顆漂亮的粉刺熠熠生輝。

可是冬玲沒有和我好好過日子。後來她愛上了我的朋友,一位並不成名的作家。那作家沒有錢也沒有地位,可是他有靈魂。冬玲把自己嫁了,好像並不傷心。愛上作家太過正常,後來冬玲對我說,因為我長大了,因為你很老了。

卻沒有人知道,在賺下第一個四十萬時,那天,我哭得像個絕望傷心的孩子。

因為我知道,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