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真佛
從前有座山，叫懸心山。山很高，都高到雲裏去了。山腰上有座廟，廟不大，也不新，看樣子是有些年歲了，門上的朱漆都老黑了。廟裏有兩個和尚，一個老一個小，老的有很大歲數了，胡子都老白了，白得很長，都長到老和尚的胸前了；小的呢沒多大，十四五歲的樣子，眉朗目爽的，很清秀。
每天天一亮，老和尚就領著小和尚做早課。早課就是誦經。念九九八十一遍的阿彌陀佛。念的時候，小和尚敲木魚，老和尚敲磬。小和尚一邊念著阿彌陀佛一邊敲著木魚，梆梆梆梆——隻不過這梆梆之間響聲的間距是均等的，木魚聲就顯得是那樣祥和，老和尚的磬就敲得非常輕鬆。一個佛堂裏就都是祥寧和虔誠的聲音。老和尚就很滿意。老和尚就閉著眼，享受著這分安寧，這分幸福。
小和尚的木魚也不是回回敲得這麼穩當，有時小和尚不高興了，木魚聲就會敲得沒了章法，不光急，還亂，嘈雜雜的。老和尚雖閉著眼，可心裏看得清清楚楚：這是心裏有事呢！心裏沒事哪能敲出這樣的木魚聲呢？一定是有事，或是心裏不愉快。老和尚就在心裏歎了聲：唉！當然，老和尚這聲歎歎不出口，他是師父，師父是不能歎出口的。老和尚一大把年紀了，這個，老和尚懂。
這一天，小和尚在做早課，木魚又敲得沒章法了，不光急、亂，還有著一些怨氣，好像心裏有多少委屈和意見似的。老和尚睜開一隻眼，是微微睜開的。老和尚看到小和尚在看著自己的草鞋，草鞋的鞋底都爛了，而係在腳麵上的鞋帶卻完好如初。老和尚知道是小和尚這段時間天天下山的緣故。下山是化緣，是去善良人家收獲善果的。老和尚知道，凡塵有很多播種善種的人，種子種了，如若不收，那善人們的所種和心血就都隨水而逝了，這是一種罪過，這是對善人的褻瀆，這是出家人的失職。老和尚就望了望廟門外的路。路是山路，陡陡峭峭，彎彎曲曲，漫漫而迢迢。可這是唯一一條通向下麵鎮子的路，是廟門走向塵世的路。老和尚知道這條路不好走，其實，世間的哪條路是好走的呢？好走，我們就不會來當和尚了。老和尚就又歎了一聲。當然，老和尚的這一聲歎是歎出聲的。
老和尚說：唉！老和尚重重地敲了一下磬。
小和尚抬頭看了一下師父。師父還是閉著眼誦經。小和尚又望著自己腳上的草鞋，小和尚知道師父已經知道了自己的那點心思。師父過的橋比我走的路都多呢！小和尚開始老實地敲自己的木魚了。梆！梆！
梆……做完早課，用完齋飯。小和尚又該和昨天一樣，下山化緣了。小和尚有點不想去，收拾時有點慢慢騰騰的，老和尚望了一下遠方山下煙霧繚繞的村鎮，說：該下山了。
小和尚說：師父，下山的路太難走了！
老和尚知道小和尚為什麼這麼說。廟門前的這條路真的難走。作為出家人，能有一條路讓走，這就是福了，小和尚小，有很多的事不懂，他這麼大的年齡能懂什麼？除了知道路不好走外，還能知道什麼呢？老和尚明白現在還不能向小和尚說這些。說了，小和尚的木魚會一輩子都敲得沒章法。一次兩次三次木魚聲敲得亂，沒關係，如若一輩子的木魚聲都敲得沒章法，那是罪過啊！老和尚不敢想了。
老和尚說：緣還好化嗎？
小和尚說：化是好化。就是路太難走了。你看，我的草鞋！
老和尚其實早看到了。可老和尚還是彎下腰看了眼小和尚的草鞋，老和尚就又歎了聲：唉！
老和尚知道，歎完這一聲小和尚心裏一定會熨帖好多。老和尚還知道，小和尚雖說是空門之人，可他還不把自己當成和尚來看。他還把自己當做是紅塵中的小嬌娃。可你早就不是了。你早就被紅塵拋棄了，我的孩子。老和尚想，小和尚還小，有些事是需要悟的，可有些事還是需要說的。不過，說也得找準機會。找準機會，聽者才會悟得透，悟得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