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撲火
我是一隻蝶。走向火焰是我一生的目標。
我原是一顆卵。父母交配完就把我種在一塊長著水草的泥沼裏。我就成了一粒種。和所有的兄弟姐妹一起。我在水中成長,後來,我成了蟲。再後來蛻了殼,成了一隻蝶。
後來我的翅膀硬了,我就要做翅膀硬的事。首先,我得要找到我的根——就像一粒種子要找到土地、一塊雲彩要找到大海一樣,我非常想見我的父母。一些和我一樣在泥沼中出生的昆蟲對我的想法嗤之以鼻,說我太溫情太可笑。並說我們的父母把我們生下就丟在泥沼裏,什麼時候來看過我們來問過我們?我說你們無情。我告訴他們,我們雖是昆蟲,但是有情有義的。我們不能跟人學,人很多的時候翻臉無情,還虛偽歹毒什麼的。我們要跟羊和烏鴉學,羊知跪乳,烏鴉知反哺,他們都是我們的榜樣。好多昆蟲麵對我低下了頭顱。我知道,他們心中柔軟的地方開始疼痛了。
我就開始尋找父母,我跋山涉水,把翅膀飛得酸疼酸疼的,在許多好心朋友的幫助下,我終於見到我稱之為父母的那對蝶子。
當我見到父母時,他們都在忙著做他們認為有意義的事。那天我剛飛到家,看到有好多的蝶子也都飛來了,我姑且稱他們為我的兄弟姐妹。他們都飛繞在父母的身邊。父母對我的到來沒說什麼,隻是對我點了一下頭。算是招呼,接著又忙他們的事了。他們的事說起來很簡單,就是去鄰居家祭奠一隻撲火而焚的雄蝶。這是一隻撲了幾次都沒有焚燒的蝶,因他撲向的都是隔著玻璃的燈泡。而這次,他撲向的是一個窮孩子的煤油燈。
窮孩子正在煤油燈下做作業,做得聚精會神。雄蝶趁窮孩子太用心的當口,一頭撲向那盞燈火。先是翅膀著了,接著是腿腳,然後是身體。雄蝶的燃燒把窮孩子嚇一跳。當窮孩子回過神時,他已從燈上掉下來,躺在窮孩子的作業旁。窮孩子的字幹淨漂亮,一看就是個大學生苗子。他想告訴窮孩子:你不久會是一個大學生。可惜,他的話窮孩子聽不懂。還有就是,他想說,已說不出了。
這是深夜,雄蝶的死去沒用多久就被別的蝶子看到。別的蝶子把這消息告訴給雄蝶的家人。雄蝶一家人聽說雄蝶死在火焰上,高興壞了。
在蝶氏家族裏,能死在火焰裏是一個蝶子的福,是八輩子修來的。所以當那隻我叫母親的蝶子聽說雄蝶在開追悼會就忙著祭奠,連我這個親生的兒子都不願多親熱一會兒。在她眼裏,我的存在,還不如一隻死在火焰裏的雄蝶的祭奠重要。我不知這是我的福,還是我的疼。
在和父母一起的歲月裏,我才知道,作為一個蝶子,如能死在火焰裏那是一種榮耀,是生命的一種永生。所以千百年來,飛蛾前仆後繼撲向火焰,其實那是他們生命的一種尊貴,一種升騰。就像人在不停追求光明一樣,死了,就是英雄,就是烈士,就是永垂不朽。隻是,如今的蝶想死在火焰裏非常非常艱難,因為人們都用上電燈,還有,每家的門窗都用玻璃封閉了,對蝶子們來說,簡直是銅牆鐵壁啊!
父母親一邊不停地給我們製造著弟弟妹妹,一邊不停給我灌輸“能死在火焰上是一種幸福,是生命的最高升華”的理念。在和父母生活不長的時間裏,我的生命裏就隻剩下一個追求:在火焰裏永生是我的畢生目標。
我每天除喂飽肚子外就是盼望著天黑。天黑了,才會有燈光。有燈光才會有實現我們生命的燃燒。如今人們生活條件好了,家家都購買了空調。門窗在夏日比冬天關得還嚴實。每天在窗外徘徊時都看到我的好多同類,他們把兩隻眼睛等綠,也沒有等到進入屋子的機會。更可恨的是,很多人家都買了“槍手”之類的殺蟲劑,好多的蝶子在伺機等待的時候被殺蟲劑擊倒了。他們沒死在火焰上,而死在殺蟲劑的香味中。這就成了一個蝶子的羞。好比戰士沒死在戰場上,而死在女人的肚皮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