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騙子？如此神奇的藥方，怎會是騙子。”王一貼不解，眨著昏暗的雙目，滿臉的懷疑之色。
羅生認真說道：“一劑方子是否有效，關鍵是看能不能治病，能治病的，才是良藥，不能治病的，一定不是好藥。”
這是一個貌似淺顯的邏輯，雖然簡單，卻總有人想不通。人類總是沉迷於事物的表象，往往忽視最關鍵的因素。
冷香丸用料繁瑣，費時極長，其實隻是掩蓋一個真相。
不能治病。
不能治病之物，即使再稀有，再奇葩，也不能成為靈藥。
王一貼猶豫了好久，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攝於羅生的手段，心底多少有些敬畏，若是換做別的年輕人，王一貼早就出口狂噴了。
“大概是這個理吧，可是…....老道我還是有點迷糊。”
“道理很簡單。”羅生耐心解釋道：“倘若遇到實事求是的年輕醫生，直接說這病去不了根，不能治，發作時可服用些糖水和蜂蜜，能夠暫時緩解咳喘，你說這醫生能得多少診金？”
王一貼豎起兩根手指：“最多二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羅生點點頭：“在看這禿頭和尚，擬了個繁瑣麻煩的方子，少說三五年才能弄好，費時費力，薛家既然肯弄這方子，一定是抱著去病根的目的。等好不容易弄出來了，發現隻能緩解無法去根，和尚早跑沒影了，你猜他能賺多少診金？”
“至少能得二百兩銀子。”王一貼表示佩服，又問道：“可是能緩解症狀，也是不錯的藥了。”
羅生搖頭：“薛姑娘的咳喘並不嚴重，不吃藥也死不了人，這藥方中真正起作用的，隻有糖和蜂蜜而已，你的妒婦方一樣能辦到，其他的花蕊雨水等都是幌子，唬人的。”
吃甜食會給人一種幸福感，故而糖和蜂蜜能緩解咳喘，當然還得具體病症具體分析，有些時候也會加重病情。
被騙了還幫忙數錢，這種事在生活中常有發生。
紅樓夢薛家，聰明如薛寶釵，也不過如此。
“不，並不是沒用，有大用處呀。”
王一貼貪婪的舔著嘴唇，雙目分明在放光：
“有了這些花蕊和雨水，就從二兩銀子診金，變成了二百兩銀子，一百倍的收入呀，還能獲得神醫的好名聲，名利雙收。真傳，這就是真傳呀，老道我行醫五十年，終於悟到真傳了。”
“什麼是真傳。”這次輪到羅生愣住了。
王一貼吐沫星子橫飛，人變得激動無比，雙手顫抖：“所謂真傳，就是法不傳六耳之術。當年我和張友士求學，我學徒十載，每日辛苦磨藥，夜晚點燈熬油，遍讀醫書，論證醫理，整整十年呀，依舊一知半解。那張友士隻學了十天就出徒了，人家現在已經是聖上欽點的禦醫，名滿京城，給大兒子捐了官，我隻是一個靠賣膏藥騙人的道醫，你說這公平麼？”
“這個……”羅生不知道說些什麼好，隻能問道：“那張友士的醫術想必一定高明。”
王一貼冷笑道：“高明？老道我醫術不精，十個人最多能治好一兩個，但至少懂得些藥理，明白斟酌用藥，不會害人性命。那張友士，十個中倒是能治死八九個，人家還稱他是神醫。”
羅生不解：“這是為何？”
“為何。”王一貼不甘心道：“因為他得到了真傳，張友士學徒之時，看不出有什麼慧根，悟性平平常常，偏偏師傅說他有天賦。張友士在夜裏拜訪師傅，塞了一百兩銀子，得了真傳，興高采烈出徒，之後治死的人越多，他的名聲反而越響亮，最後連聖上都聽說他的大名，欽點為禦醫。”
身為醫者，醫術真的很重要麼？
紅樓夢原著中，張友士為秦可卿診病，斷出月經不調之症，開了藥方，結果沒過幾個月，秦可卿死了。
一個月經不調，死不了人的婦科常見病，被醫生給活活治死了，按說這張友士典型的庸醫呀，證據確鑿，無可辯駁。
奇怪的是，非但賈家無人懷疑張友士的醫術，就連後世的讀者，無數飽讀經書，出口成章的紅學家，普遍認為張友士醫術高明，認為秦可卿之死另有隱情。
隱情是一方麵，但是張友士的論病糾原，還有開的方子，作者可都寫得一清而楚，沒有絲毫隱瞞。紅樓夢成書幾百年，怎麼就沒有懂醫學的站出來評論一番，解除大家的疑惑。
真傳，這就是真傳的效果。
回憶起紅樓夢原著中張友士瞧病的過程，聰明如羅生，大致悟出了何為真傳，感覺非常受用。
隻聽王一貼繼續道：“老道我不甘心呀，一有機會就觀摩張友士診病，可惜隻學會了些皮毛。今日得到羅少俠指點，才真正懂得何為真傳，我以為這世間隻有我老道一人賣些騙人的丸藥，沒想到天下醫者，嘿嘿，都是昏庸無能之輩。”
“也不能一竿子打死。”羅生決定給王一貼希望：“這世間也有醫術高明、藥到病除的神醫，隻是可遇不可求。”
“那是自然。”王一貼看著羅生：“羅少俠不就是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