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就是將錯就錯
臘月二十六,含香跟沃土又吵架了。起因跟以往一樣,永遠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含香在醫院的急診科做護士,累得疲憊不堪時,她不隻一次認為自己上學時腦子肯定進水了。三百六十行,專業多得鱗次櫛比,自己為何偏偏要選擇護理呢?永遠的三班倒,從來沒有雙休日,更別提享受什麼節日長假。這不,眼看就要過年了,因為高速出了車禍,本該輪休的她,又被主任叫去加班。陀螺般忙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她跟白班的同事交接完工作,拖著沉重的身體回到家,隻想迫不及待地補個覺。未料,一進門,不知經曆了何等浩劫,地板竟變成了水澤國。
含香站在玄關處,強睜著眼皮,一臉倦意地望著飄在水裏的那隻滿是汙跡的髒襪子,怒氣如同見了風的火苗,嗖嗖地向上躥。
沃土從衛生間探出頭來,晃了晃手裏的管鉗說:“水龍頭出問題了,我正在修。你回來得正好,快把地板上的水收拾一下。”
本來,含香欲把怒火壓下去。她真是太困了,管它東西南北中,先舒舒服服睡一覺再說。然而,沃土的話,簡直是炮撚子碰到火星,“砰”的一聲,頃刻將她氣炸了。
“跟你說過一百遍了,沒有金剛鑽就別攬瓷器活!每次做事都拖泥帶水,真讓人受不了!一個大男人,連個水龍頭都換不利落,你還能幹什麼?”含香一邊換拖鞋,一邊怒氣衝衝地抱怨。
沃土不說話。每次都是這樣,兩人發生分歧或衝突時,這個男人總是金口難開。含香最煩他這一點。因為她明白,沉默並不代表讚同。對她而言,這種無聲的不屑與抵抗,更令她難以忍受。
“怎麼,我冤枉你了嗎?前年,電腦中了毒,不過是重裝一下係統,你卻拆了裝,裝了拆,最終把硬盤倒騰壞了;去年清洗抽油煙機,我要交給保潔去幹,你卻偏要自己弄,最後,線路進了水,通上電就短路,隻好又去商店買了台新的。現在,僅僅是換個水龍頭,你卻把家裏弄得像遭了災!”含香追到衛生間,倚在門框上不依不饒。
沃土依舊不搭茬,蹲在水池邊,該幹嗎幹嗎。
他硬硬的脊背,冷冷地橫亙在麵前,如同火上澆油,將含香的火氣燃得更旺了。不知哪裏來的一股力氣,她憤憤地從後麵推了沃土一把:“當我是空氣呢,說了半天,你到底聽沒聽啊!”
沃土沒防住,一個趔趄倒在水汪汪的瓷磚地上。
“你還有完沒完?大過年的,別沒事找事!嫌我幹得不好,你倒是自己幹啊!”他終於說話了,臉色如同烏雲飄過的天空,頃刻暗下來。
“我怎麼沒事找事了?如果所有的事我都能幹,還找你幹嗎?嫌我多事,你倒是把活做漂亮啊!”含香喉嚨一哽,淚水止不住掉下來。她衝進臥室,一頭撲到床上,感到渾身的骨頭都要散架了。
失望如同漫天雪花,在四周紛紛灑下。這樣的生活,含香真的厭倦了。然而,這已經是她的第二次婚姻了,難不成,還要再去領一次離婚證嗎?含香難過地閉上眼睛,淌了一陣淚,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含香的前夫叫劉偉。性格有點像葛優,幽默,擅長調侃,走到哪裏都能活躍氣氛。與沃土的沉悶相比,劉偉的確是個有趣的男人。他的嘴,似抹了蜜,總能把含香哄得很開心。生日、結婚紀念日、情人節,從來不會忘記,每次都會帶回不同的驚喜。隻是,劉偉的活色生香,可以給含香帶來快樂,亦會溜光水滑地討好其他女人。結婚不到一年,含香就在自己的床上撞到了另一個女人。更讓她生氣的是,當她問劉偉“你究竟愛我還是愛她”時,這個男人竟然恬不知恥地答道:“以前,兩個人我都愛,現在,都不愛了。”含香明白,劉偉不可能隻在一個女人身上停留。對她而言,他隻是生命中的過客,不可能共老。心被傷了又傷,最終還是離了婚。
沃土就不同了。在劉偉那裏得不到的,在他這裏都可以得到。安全感,用情專一,安靜,不多話,吃苦耐勞。她知道,隻要自己願意,這個男人會一直與她做伴,直至終老。然而,生活總是不能盡如人意,婚姻尤其如此。七年下來,沃土身上的缺點,如同禿頭上的虱子,一個接一個在眼前鋪開。沉悶,缺少生活情趣;邋遢,不修邊幅;安於現狀,不求上進;固執,自己認準的事,即使是錯的,十頭牛亦拉不回來。
含香承認,骨子裏,自己是個喜歡浪漫的女人。她覺得,適時的小情調小歡喜,如同滴滴甘泉,可以給愛情保鮮,亦可以為生活增添情趣。然而,與沃土的生活,如同炒菜不放鹽,令她日漸乏味。她常常有一種渴的感覺,身心如同久旱的土地,缺少雨露的滋潤。另外,她的鼻子很靈敏,對煙味尤其反感,偏偏沃土是個地地道道的煙民,她無數次勸他戒煙,卻如對牛彈琴,沒有絲毫效果。還有,他在市政府工作,縱然不是領導,亦是名副其實的公務員。然而,他從不注重穿衣打扮,常常在晨練後,身穿褪色的運動衣去上班,至於一星期不洗頭半個月不洗澡,在單位早已被傳為佳話。最讓含香無法理解的是,身處官場,沃土竟沒有沾上一點官味。除了寫材料,他整天研究的,不是下象棋就是打乒乓球,至於溜須拍馬晉職升遷,向來隻是別人的事。所謂夫貴妻榮,哪個女人不希望自己的丈夫飛黃騰達?隻是,與沃土再過多少年,都是一眼可以看穿的重複,如同她每次過生日時,他親自做的長而筋道的手擀麵一樣,絕對不會發生任何新的創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