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回老家,半路突逢大雪。不通車,他隻好借了輛自行車,一路推著荷婧走了十裏地。白茫茫的雪地裏,一身紅衣的荷婧,在路人的羨慕中,幸福得像個公主。
五年前,她的肝髒長了瘤子。她蜷在他懷裏,一遍又一遍地問,怎麼辦?他抱緊她,一聲聲安慰道,別怕,有我呢。然後,一邊帶她去北京看病,一邊張羅著賣房子。好在,病理檢查後,瘤體是良性的……這樣的細節,不勝枚舉。荷婧突然明白,原來,自己的婚姻並不缺少幸福,隻是,在長年累月的猜疑與抱怨中,在把清輝的過錯和缺點無限放大的偏激中,自己對幸福早已麻木。
一直以來,他和清輝總想讓對方承認錯誤,總想讓對方為自己改變。隻是,他們都忘記了,此乃婚姻之大忌。明智的選擇是,夫妻間盡量相互理解並尊重,能改變則改變,不能改變則盡量適應。愛情裏沒有誰對誰錯,遇到矛盾時,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過去了。
這時,手機響了,清輝興高采烈地說:“老婆,我正在看你的空間呢。幸福開花的評論,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那個“問題賬本”被我扔了。以前是我不對,從今天開始,我決定每天記錄一個你的優點……”
荷婧幸福地笑了,心裏暖洋洋的。窗外,雨晴雲散,陽光像長了翅膀的小鳥,在天空下撲啦啦飛翔著……粉紅紙箋上的手機號碼
時鍾嘀嗒,每一聲都代表生命在流逝。醫師身著荔枝白工作服,望著眼前氣質不俗的女子,神情肅然道:“癌細胞每天都在複製。經過專家會診,務必盡快手術。”
卉妍依舊沉默。良久,終於開口:“我還能活多久?”
醫師委婉地解釋:“經過有效治療,一些病人都不同程度地出現了奇跡。”
卉妍搖頭:“我相信奇跡。但,我不相信奇跡會發生在每個人身上。”她抬起略顯蒼白的臉,又問:“我究竟還能活多久?請告訴我具體時間。”醫師綿長的歎息,雖輕,卻足以震痛耳膜:“手術後,再經過一段時間化療,即使隻能活兩三個月的病人,將生命再延續三五年的例子,也是有的。”
兩三個月?卉妍苦笑。生命果真脆弱!看似強大的高級動物,亦不過外強中幹。在重大疾病麵前,如同地上穿來梭去的蟲蟻,外力輕輕一踩,一生便宣告結束。
卉妍的目光,在病曆本上一個字一個字地撫摸。上麵,觸目驚心地寫著:中晚期乳腺癌,馬上手術!最後兩個字,將白紙劃裂了一道猙獰的口子。卉妍覺得,那道口如同無底黑洞,即將把自己吞進去。作為廣告公司副總,卉妍明白,死亡是生命的終極歸宿,每個人都必須麵對。因此,卉妍並無抱怨。相反,內心竟生出微微的感激。畢竟,癌症與心梗或者腦溢血相比,已然仁慈很多。換句話說,每個人在生命結束前,都有一些後事需要安排。而癌症,恰恰給了患者足夠的時間。
眼前浮現出果果可愛的小臉,卉妍一把抓起麵前的病曆本,轉身離去。
醫師在身後錯愕地喊:“那,你什麼時候住院?”
卉妍邊走邊答:“謝謝,不必了。”
車在一座白色洋樓前停下。這是三年前她和清峻用了500萬購買的。上下三層,全部按照卉妍的喜好布置。然,再奢華的物質,亦是生不帶來死不帶去。自己離開後,別墅的女主人,終究會換作別人。這樣想著,卉妍的目光便像越來越深的夜,一寸寸黯淡下去。
保姆阿麗殷勤地拉開歐式鐵藝大門。卉妍剛剛邁出一隻腳,阿麗便悄悄遞給她一樣東西。卉妍接過來,薄薄的,又是粉紅紙箋。打開,依然是那串她已背得滾瓜爛熟的手機號碼。卉妍將紙箋捏在手心,麵無表情地下車,似什麼都沒有發生。
一個月前,阿麗在送清峻的西裝去幹洗時,在口袋裏發現了第一張這樣的紙條。當時清峻不在,隻有卉妍在露台上做瑜伽。阿麗怕是客戶留下的電話,就隨手給了她。
紙條上寫著一串數字,共十一位,以158開頭,明顯是手機號。筆跡內斂而清秀,絕對不是清峻的。印有泰坦尼克號圖案的粉紅信箋,散發著淡淡芬芳。卉妍斷定,這個紙條,一定來自某位年輕浪漫的女孩。
按理說,一串普通的手機號碼,卉妍根本不必在意。身為廣告公司總經理,清峻的應酬,多得像綿綿秋雨。況且,清峻愛她,是很愛的那種愛。這一點,她一直確定。
然,一周過去,當粉紅信箋在卉妍的腦海裏漸漸淡去,第二張卻再次出現了。同樣的質地,同樣的清秀筆跡,同樣裝在清峻的西裝褲兜裏。跟清峻生活了八年,卉妍知道,他最討厭在衣兜裏亂塞東西。清峻覺得,溫文爾雅的紳士,理應把所有的東西,都放進公文包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