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起駕的時辰了,芷蘭帶著幾分不甘與不願,還是就這樣別了自己十幾年生活的家鄉,遠赴都城。一路上,芷蘭坐在宮轎中,什麼話也不想說,什麼話也說不出口。旁別坐著她最信任最得力的倆個丫鬟——綠綃和紫紗,不久後她們也要成為宮中的侍女。這兩個丫頭是陪著芷蘭從小到大一起生活的,綠綃聰明伶俐,常常能做別人之不敢為之事;紫紗細心穩重,常常能想別人之不察之事。然而即使這樣,芷蘭還是頭一次的如此不安,因為未知,對自己前方道路的未知,讓芷蘭的心再也沒有跳動得像今日這般厲害。一路的景色再優美,一路的人情再淳樸,芷蘭亦無心觀賞,無心留戀。
經過這幾日的行途,芷蘭對那慧常在也有了一些了解,她是正四品揚州通判的幼女,年齡隻比芷蘭小了一個月,她不似芷蘭那般大家閨秀,對任何事,任何人都能淡然處之。相反,涉世不深的她天真爛漫,總是毫無心機的樣子。芷蘭還記得,她們出發的當晚,芷蘭因為心煩而睡不著,在所居驛所觀月之時,那慧常在王亦如不知何時來到她的身旁。
“姐姐,這麼晚了,還不睡啊?”
聽到清脆的話語,芷蘭轉過頭來,正好看到王亦如那清澈明亮的眸子,在月色下更有光輝。
芷蘭微微一笑,道:“隻是見今日月明雲清,一時來了興致,學古人附庸風雅,賞月散心而已,讓慧小主見笑了。”
一席話可謂回答得滴水不漏,有禮之至,然而,語氣中的疏離還是顯現出來了。芷蘭心頭微微一顫:這後宮,真的是人人不可信嗎?真的是人人都需防的嗎?自己,終究也是這般的謹慎啊。嗬,這後宮……
那王亦如自是聽出語氣中的幾分生疏,似乎稍顯尷尬,但隻不過轉瞬間,眸子裏暗淡的星光再此閃爍,雪白如玉的肌膚上的一絲絲紅暈也稍稍褪去,隻是微微淺笑,貝齒含露,道:“姐姐說到哪裏去了,如兒隻是好奇問問罷了。今夜不知為何,如兒也難於入眠,不知姐姐可否願意,讓如兒給姐姐做個伴呢?”芷蘭沒料到王亦如會這樣說,雖然兩人相處時日不短,但終究還是相互陌生的,除了一些禮節性話語,兩人很少交談過,但今天王亦如卻提出要和她散心,芷蘭雖然一愣,但又不好推辭,隻是微笑點點頭,答應了。
那是多麼美好的一夜啊,美好到,即使現在,雖然早已時過境遷,物是人非,芷蘭回想起那一夜,唇邊還是情不自禁得揚起弧度。
芷蘭從小在知府院裏長大,沒有姐妹的她,從小最好的玩伴也就是身邊的丫鬟了,從來沒有一個人——從來沒有,能像那夜的亦如,對她無所不談,同是深閨長大的千金——興趣愛好竟也是如此的一致,兩人相談甚歡,隻恨相逢恨晚。那一夜的亦如和芷蘭,兩人推心置腹,相互猜測著她們今後共同的良人模樣,兩人對今後共同的夫君期待不已,猜測不已——那亦如自是天真之人,然而芷蘭畢竟也隻有15歲,少女般的心事卻恰恰是最微妙最敏感最柔軟的。那一夜,兩人徹夜未眠,一起聯詩,做對,品茶,下棋……愉快的時間總是如此短暫,她們就那樣得置於開心與幸福之中,連破曉竟也不知道。那一夜,那一夜啊……注定會成為芷蘭最甜蜜最甜蜜的回憶。
經過兩人的一夜相處,芷蘭和亦如的關係自是熟稔了不少,兩人見麵,不會隻是相互禮節性的問候,而是發自內心的笑——對,就是笑,就是那種見到自己喜歡的人內心的喜悅所激發的笑。
然而快樂的日子終歸有限,轉眼間,他們一行人終究還是到了京城,而芷蘭和亦如,兩個養在深閨裏的千金小姐,終究還是各自抱著屬於自己的複雜心態,一步步地,無法回頭地,邁入深宮禁地,邁入一個看不見的樊籠,邁入一個有淚有血有恨有怨,卻唯獨無情無愛無歡無笑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