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到他屋裏,他還在破口大罵。我以為他屋裏還有別人,聽了半天,他是在罵這該死的天氣,說全世界沒有比連雲港再冷的天氣了,而且單位還不發取暖費。
罵了一陣,才聽大陳跟他說幹活的事。
接下來,楊聾子扔了畫筆,和我們一起研究如何幹活,采用哪些技術等等。
他隻顧自己喝水,突然對我們說,他三天前調到群眾藝術館了,做專業畫家了,正趕一張國畫,準備去省裏參加展覽。
我們恭維他幾句之後準備離開,他走幾步對大陳說,我們搞櫥窗要不要用顏料?
大陳說用啊。
他說,我賣點給你,我今天剛從單位領來幾盒水彩,也用不完。
大陳說,你明天帶來吧。
楊聾子還是不放心地說,這可都是好顏料啊,十二塊錢一盒子,我給你兩盒,二十塊錢,夠意思吧。
第二天,我們在幹活時,遲遲不見楊聾子。一直到小傍晌時,他才跑來。大陳還沒問他幹什麼去了,他就主動說,晦氣啊,那些狗東西真是有眼無珠啊,我就是在夜裏翻牆頭到群藝館畫室拿幾盒顏料,看大門的就讓聯防隊把我送到派出所了,難道就沒認出來我是群藝館新調來的畫家?還非讓館長去接我不可,真鬱悶,我也沒客氣,跟館長說了,我本來連夜就趕出來參加省展的那幅畫的,這下好了,事耽擱了。楊聾子說到最後,嗬嗬一笑,得意地說,也沒上當,館長請我吃了頓早餐!
楊聾子說完,拿腳踢踢地上的一堆東西,從一個布包裏拿出兩盒顏料,往地上一丟,說,沒耽誤用吧。
大陳心照不宣地說,沒耽誤,二十塊錢不少你的。
一年後,楊聾子就調到北京國家畫院了。楊聾子的畫確實好,特別是去年參加省展的那張,得了一等獎,又參加全國美展,得了金獎。楊聾子就是憑著這個金獎,調到北京的。
楊聾子在國家畫院任展覽部主任,我在他到任半年後去找過他。那時候,我也剛到北京進修中國畫,心氣很高,想在國畫界一展身手。去找楊聾子,無非是向他請教請教,拉拉關係,套套近乎。楊聾子很熱情地招待了我,在一家小飯館請我吃一盤豬耳朵和一盤炒雞蛋。隻是在埋單的時候,楊聾子忘了帶錢包了,由我付了賬。楊聾子很抱歉地說,沒吃好啊,下次我請你到前門去吃北京烤鴨。烤鴨沒吃成,楊聾子就死了,還是頭部的毛病——楊聾子一隻耳朵聾,就是腦子裏腫瘤壓迫造成的。
以上就是我所認識的楊聾子的基本行狀。在我們小城,楊聾子一直是個有爭議的名人。但是,誰都喜歡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