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片無論故事敘述、攝影、剪輯、美工、製景、燈光方麵都幾近完美。作為一部情節性較強的電影,其電影之敘事語言行雲流水,情緒內斂而冷靜。曉陽並未一味著眼於情節,他將揭示人物的內心活動作為執導的首要任務,因而使那一部電影具有顯然的心理現實主義特征。
廠內廠外,對《翡翠麻將》好評如潮。
才二十五六歲的於曉陽這一位青年導演起點甚佳,成熟得令人欽佩。
緊接著,在好評未息之時,他開始緊鑼密鼓地籌拍《女賊》——該電影劇本最早分頁張貼在曾經的西單“民主牆”,後來由北影的廠刊《電影創作》轉載。應該說,在80年代初期,將其拍成電影是北影編導室同誌們尤其中青年同誌們一直拭目以待之事,然而卻並非是誰都有足夠的勇氣擔綱的事,因為它西單“民主牆”的“出身”,也因為圍繞著它的種種爭論之聲。
它的故事是這樣的:“文革”時期,某軍隊高幹受到迫害,其獨生女兒流落街頭,淪為賊窩女首領,綽號“黃毛”。粉碎“四人幫”後,首都打擊流氓團夥,“黃毛”成階下囚。她對改造充滿抗拒心理。而且,給人的印象似乎不可救藥。是什麼原因使出身於軍隊高幹家庭的如花少女成為女賊首領,而且對現實的敵意不泯於心,堅如塊壘?——這是原劇本的一種叩問,意在喚起人們對“文革”的深省……
在當年,以小說、戲劇、電影的形式對“文革”進行批判,在理論上是不被禁止的,也是政治現實和社會現實們仍需要的。但,看待這一類題材之文藝審查的目光,又是特別敏感的,謹慎的,有時甚至是反彈猛烈的。可以說,《女賊》是“雞肋”題材。這是某些電影廠某些電影導演既覬覦之又顧慮重重的原因。
我已經記不太清楚曉陽執導《女賊》,究竟是他主動請纓的結果,還是廠裏寄以厚望地交給他的任務。
總之,他很興奮,很自信。
從題材方麵和思想性方麵來看,《翡翠麻將》與《女賊》有相同之處。曉陽他既然能將前者駕馭得很好,在具有了一次執導實踐之後,似乎成功完成後者亦不應太難。也許還會給人們以超過前者的驚喜,導出另一種新意來吧?
這是包括他的父母和我這樣的朋友在內的許多人的期許。
然而《女賊》畢竟與《翡翠麻將》有些不同。它涉及到的理論爭執太多,太大;如典型與非典型;一個少女變成賊首領的主觀原因與客觀原因究竟哪一種原因才是主要原因;人物心理轉變好還是不轉變好?表達積極的思想性好還是表達尖銳深刻的思想性好?越尖銳越深刻是否也越容易助長人們的社會懷疑思潮?喚醒人們的懷疑更有益於對“文革”進行批判和反思,還是鞏固人們以往的信仰才能將對“文革”的批判和反思進行得更順利,更徹底……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我知道,曉陽當時既是自信滿滿的,同時也不可能不倍感壓力。
最後他決定將《女賊》拍成一部形式主義的電影,一部所謂意識流的電影。試圖以令人耳目一新的畫麵感覺和接近夢幻的人物心理片斷回避以上那些爭執不休的問題對他的困擾。
應該說,他是進行了嚴肅認真的思考的,拍攝方案原則上也是可行的。
但,《女賊》剛一送審就被“槍斃”了。
北影廠許多人其實都沒來得及看到那一部影片。
我也隻看到過部分樣片。
他這個“弟”迫不及待專為我這個“哥”單獨放了一次。
當時他坐在我旁邊,悄悄問我:“哥,我這些畫麵美不美?”
我說:“美,但是……”
他說:“我知道你想說什麼,我正是要形式感大於實際內容。哥我隻能這樣,否則你弟可就交不了差了!”
我無言以答。
對於《女賊》,我無法妄加評說,因為我至今並沒看過全片。我隻能根據我所了解的情況這樣說——曉陽他認認真真,仔仔細細,身心投入地撞了“南牆”。
不但由曉陽來駕馭《女賊》,結果會是那樣;恐怕由另外任何一位導演來拍《女賊》,結果還會是那樣。
也許,它本就不該被搬上銀幕。
在當年,它委實太敏感了。誰拍誰都必“死”無疑……
《女賊》之後的曉陽,消沉了一個時期,重新振作起來,繼而執導《少女武則天》,結果又一次遭遇了“滑鐵盧”。
《少女武則天》我連一部分樣片都沒看過,更是沒有發言權了。
這一次他消沉的時間更長。似乎,正是在那一階段,他度過了他三十歲的生日……
後來他拍了《大海風》,反映的是造船廠麵臨體製改革的內容;此片獲了華表獎。
又後來,我看了他的《開著火車進北京》,也是隻給我和另外二三人單獨放的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