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17章(1 / 3)

娘是古曆三月初三那天作出分家決定的。

大別山裏的三月三是與七月半相對應的鬼節。“三月三,鬼上山”。三月三民間的祭祀盡了,接到家過年的祖先們受完香火,這時候人間忙,活人們就把他們送到山上。這時候他們就成了鬼。清早起來娘像往年一樣,挽著籃子到野地去扯地米菜花煮雞蛋給兒女們吃。傳說三月三吃地米菜花煮的雞蛋,能防眼疾,使兒女們這一年眼明。

娘是在給兒女們分熟雞蛋時宣布分家決定的。

吃早飯的時候,娘將地米菜花煮的雞蛋分給桌上的兒女,每人兩個。兒女們拿著雞蛋朝桌子上碰,一片破殼的聲音。這時候坐在首席上的娘平靜地說,兒女們聽好!今天晚上我也要開個會,是我的兒女都要到,一個不能少。兒女們停止了剝雞蛋,靜在飯桌上。娘對大女兒幼靄說,你帶兩個雞蛋給你大哥,帶個信他,叫他也回來。幼靄問,娘,開什麼會?娘說,到時候就知道。飯桌上又是一片剝雞蛋的聲音。娘說,聽見沒有?兒女們說,聽見了。

吃了早飯,娘把管家叫到房裏,對管家說,麻煩你到傅興垸去一趟,跟我把娘家的舅爺接來。管家說,主家,你是大家之後,從小飽讀詩書,你決定要做的事用不著我多嘴。我隻是想天下做娘的責任,是兒婚女嫁。現在少爺和小姐們都沒嫁妝,這時候分家是不是有點不合適?娘說,管家,我不是不知道這些道理。但是我沒有別的辦法。我不能眼看著王家的田地守不住坐以待斃。我這時候把田地分給他們,每人一份,田地是他們自己的了,也許他們會珍惜。管家說,主家,給外甥分家,當然要接舅爺來。俗話說,天上的雷公地上的母舅。不是我不去。我估計我去了,舅爺不會來。他還來做什麼?娘望著管家,說,他來不來是他的事,接還是要接的。你去“把信”,就說我死了。看他來不來。“把信”是大別山裏死了人通知親戚的儀式,“把信”的人拄一根枯竹棍,到親戚家,哭一聲說,某某什麼時候走了,什麼時候上山,親戚就會帶著祭禮,按時間趕來。管家說,主家,這更不合適!那有生人報死信的?娘說,有什麼法子?事到如今隻能如此。

管家就按主家的吩咐,拄著一根枯竹棍,到了傅興垸護垸河的城東門。管家站在橋頭,舉著手中的棍子喊,開門,放我進去!吊橋高吊著,城門樓上的族丁高聲喊,你是什麼人?管家大聲說,我是王家的管家。族丁喊,有什麼事?管家說,我找傅家舅爺。族丁趕緊通告,傅立鬆出來站在門樓上。傅立鬆認出了管家,見管家那樣的打扮,問,管家,出了什麼事?管家說,我不能在這裏說。傅立鬆趕緊叫家丁放下吊橋,讓管家進去。傅立鬆迎了上來,問管家,怎麼了?管家說,傅家舅爺得按規矩來。大別山裏“把信”是有規矩的。要把“把信”的人請家裏,“把信”的人將枯竹棍放在大門外,進屋,主家要煮一碗湯,給“把信”的人喝。“把信”的人要將碗裏的吃盡,不準剩。傅立鬆的老婆煮了一碗湯,管家吃盡了。傅立鬆問,誰過了身?大別山死了人不能說死,要說過了身,就像走親戚一樣從陽間走到陰間。管家一哭說,你家老姐叫我來把信,她說她死了,叫舅爺今天晚上到她家去。傅立鬆詫異了,問,不會吧,老姐死了怎麼會說話。管家說,她叫我這樣跟你說。傅立鬆說,老姐怕我不去,才叫你來下這樣的猛藥。管家說,是的。傅會長,我不敢對你撒謊。傅立鬆說,我明白了。老姐叫我去給她的兒女分家吧?管家說,是的,傅家舅爺。傅立鬆說,管家,我不能去。管家說,傅會長,你老姐說她死了。傅立鬆說,我老姐糊塗了。要是往年我去了有用,現在去了沒有用。管家說,傅會長,你去不去?給一句話我。我好回話。傅立鬆說,你回去跟老姐說我不能去,傅家會派一個人去。管家問,派誰去?傅立鬆說,你就說我去,到時候會有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