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鬥寅說,你說得不錯。傅會長,黃麻是我傷心之地,此去一別,山高水長,我恐怕不會再回來打攪你了。你接著飽睡吧。
四十二
王幼靄和王幼馨是在黎明時分送軍鞋的途中,得知鄂東軍慘敗的消息的。
軍鞋是婦救會的姐妹們為鄂東軍做的。王幼靄是石槽衝蘇維埃的婦救會主任,鄂東軍占領縣城後,給養困難,各地婦救會根據上級指示,不分日夜為鄂東軍趕做軍鞋。王家姐妹踏著林子裏的露水霜挑著軍鞋沿著山**朝縣城送,走到紫雲山時,碰到了渾身是血的“表叔”。“表叔”是傅家的老佃戶,分得了田地,於是響應號召參加了鄂東軍。王家姐妹在彎彎山**上與“表叔”狹**相逢,“表叔”見了人想朝樹林中躲。**兩邊是懸崖,“表叔”無處躲。王家姐妹吃一驚問,這不是表叔嗎?“表叔”問,你們是誰?王幼靄說,表叔,是幼靄,幼馨呀。“表叔”問,你們是人是鬼?王幼靄說,我們是人。“表叔”問,我是人是鬼?王幼馨說,你也是人。“表叔”咧嘴望天一哭,說,原來我還活著。幼靄問,表叔,你到哪裏去?“表叔”說,放我過去吧!我送命回去。幼靄問,表叔怎麼了?“表叔”說,完了。幼馨問,什麼完了?“表叔”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太慘了,太慘了啊!
“表叔”扯袖子擦眼淚,擦幹了眼淚後,望著王家姐妹挑的軍鞋嗬嗬笑,說,大小姐二小姐,你們把鞋朝那裏送?不用送了,沒人穿你們的鞋了。我把槍丟了,你們把鞋丟了它。空手求命吧。王家姐妹流著眼淚問,我哥他們呢?“表叔”搖著頭說,我不知道。大小姐二小姐,表叔求你們一件事,你們要答應我。“表叔”在霜**上跪下了。王家姐妹說,什麼事?“表叔”說,看在我跟你家種多年佃田的份上,紅也罷黑也罷,從今天起不要對任何人說我的事。此生表叔隻有一條命,我家妻兒老小指望我過日子。王家姐妹說,表叔你起來吧。“表叔”起來了。“表叔”說,大小姐二小姐,放我過去吧。王家姐妹讓開**,讓“表叔”過去。“表叔”倉皇而過,樹林深處傳出狼叫一樣的哭。
王家姐妹沒有丟鞋。
王家姐妹把一擔軍鞋挑回來了。傅素雲正在給槍生、槍響喂食。傅素雲問,怎麼了?王家姐妹的眼睛就紅了。傅素雲手中的碗就落到地上碎了。這時候傅大腳就趕了過來。傅素雲流著眼淚叫了一聲娘。傅大腳就什麼都明白了,哽咽著哭了一聲,我的兒!馬上止住,不哭了。傅大腳問,敗了是不是?幼靄流著眼淚望著娘。傅大腳歎了一口氣說,怪不得縣城方向的槍聲響了一夜,不響了,原來我的兒敗了。怪不得聽說我兄弟回來了,原來他勝了。
就在這時候晨風中崗頭上有木魚聲一**敲下來,敲到王家老宅的大門口。傅大腳急忙出門,見一個穿青衣的道人敲著木魚站在了大門外。那道人邊敲手中的木魚嘴裏念念有詞,世事茫茫一大荒,蓬萊立在海中央。煙波浩渺風飄夢,輪回幾度雨濕裳。傅大腳一驚,認出那道人是娘家到鳳凰寨出家的大侄兒。傅大腳張嘴叫出大侄兒的小名,齋兒。大侄兒俗名叫齋公,傅大腳那時候沒有叫齋公,叫齋兒。齋兒是昵稱,比齋公充滿愛意。那道人停了手中的木魚說,施主,凡家莫亂仙家事。傅大腳急忙改口,雲根師傅。雲根一手擎在鼻下,說,這就對了。傅大腳問,你來找我啊!雲根問,你怎麼知道?傅大腳說,我怎麼不知道?你手中的木魚聲敲到了我的心底。雲根仍是一隻手擎在鼻下,低頭說,施主,都怪我血緣難了,六根未盡。傅大腳問,雲根師傅,求什麼?隻要我有,你說。雲根指天。傅大腳問,求天?雲根搖頭,說,天太高。傅大腳問,那求什麼?雲根指地。傅大腳問,求地?雲根搖頭,說,地太厚。傅大腳問,那你求什麼?雲根說,我求中間的。傅大腳問,中間是什麼?雲根說,施主,天之下地之上,你應該知道是什麼?傅大腳咽了一聲,說,那是人啊!雲根說,人求即我求,我求即人求。施主,天機不可泄露。泄露即是人機。我貧道走了。雲根敲著木魚走了。傅大腳喊,齋兒,我拿幾個栗子你。雲根敲著木魚說,留著吧。留著幾粒種子在,好化來年滿山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