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51章(1 / 2)

傅立鬆是在傅興垸桂花樓修繕的工地上見到油布票的。

那時候邊區銀行發行的紙幣沒有用到白區,但油布票卻用到了白區。那時候為了擴大蘇區地盤,紅軍經常化整為零,趁黑夜在割據區四處活動,不時打擊反動槍會勢力。深夜裏化整為零的紅軍戰士餓了乏了,經常敲開商鋪的門,用油布票買紙煙和吃食。在此之前紅軍戰士夜裏活動餓了乏了,沒有辦法的時候,也敲開**邊的店鋪的門,那時候沒有票子,他們就記賬或者打條子,說是先賒著,等革命成功了再還,店鋪的老板或是同情他們,或是為了保命,也給。不記賬,也不要條子。就是打了條子,等他們走了,將條子扯了。在白區留下賬和條子是通匪的證據,誰敢留?那時候紅軍戰士餓急了的時候非常可憐。有了票之後,紅軍戰士夜裏再敲開店鋪的門,就用票子買東西,就方便多了。紅軍戰士掏出邊幣說,老板,買筒餅子和兩盒紙煙。白區明令禁止邊幣通行,老板不敢接邊幣,說,要什麼我給你拿。紅軍戰士理直氣壯地說,將錢買貨。老板哭不得笑不得,說,用什麼錢?紅軍戰士問,怎麼?這不是錢嗎?老板不敢說不是錢,隻得說,是錢,是錢。紅軍戰士說,是錢,你就收。老板隻得接,還得按規矩,計貨收錢。這就是票子的好處,有了票子之後使紅軍戰士用起來名正言順。是錢就得收,不收還不行。

傅立鬆的商鋪遍布倒水流域的舊街、白果、四合莊,這些地方是白區,是紅軍深夜活動的區域,所以各店鋪的掌櫃在不長的時間內,就不約而同收到了邊區銀行發行的油布票。各店鋪的掌櫃都是傅立鬆請來做生意的,麵對油布票,他們不敢不收,收了又得報賬,一級級朝上報,所以那些油布票就集中起來,到了傅立鬆的手裏,聽候他的處理。

集中起來的油布票是由傅家大管賬先生交給傅立鬆的。大管賬先生是傅立鬆的同窗,姓熊。十五歲他與傅立鬆在龍湫書院裏共一個先生求功名。龍湫書院是明代李贄開山的,李贄是個拗相公,一生教學生不合時宜,其拗氣恰與光黃之地異氣相符,世代相傳,很有名氣。熊先生與傅立鬆在龍湫書院裏共一個先生讀《尚書》,讀《史記》,學做策論。其先生與李贄一脈相傳,教學生不合時宜,不同凡響。熊姓和傅姓作為鄂東的大姓都樂意把子弟送到那裏。熊姓作為楚國的國姓沒落了,論家財不及傅姓,但十五歲的熊先生恃才傲物比十四歲的傅立鬆強。其先生認為他要教的教完了,再也不能教下去的那年,就舉行結業考證,結業考證很簡單,出對子讓兩個稚子對。他又不出上聯,讓他們兩個出,一個出上聯,一個對下聯。那時候姓熊的恃才傲物,出口快,以大別山龜峰為題,說了上聯:一柱分天地。先生不說好壞。傅立鬆出口也快,以長江和淮河為題,對了下聯:兩水別分明。先生說,好!教完了。你們回去吧。

他們就回去了。幾十年風風雨雨,一柱分天地的熊家子弟隻好給兩水別分明的傅立鬆當管賬先生。給鄂東民間留下他們的笑話。民間笑話很通俗。精練成八個字:山不如水,氣不如錢。

傅立鬆在桂花樓工地上忙碌。被火燒過的桂花樓,需要換梁換柱,新換的梁柱上需要雕龍畫鳳,需要上漆,傅立鬆召集大批工匠,精心策劃,忙得不亦樂乎。

就在這時候熊先生用一張黃紙包著那些油布票,在工地找到了傅立鬆。傅家有許多鋪麵,一個鋪麵有一小管賬先生,這些小管賬先生由大管賬先生統管。傅家生意管理等級森嚴,小管賬先生不與傅立鬆直接打交道,出現問題由大管賬先生與傅立鬆直接打交道。那麼冷的天,大管賬熊先生拿著那包油布票雙手顫顫的,一頭的冷汗。傅立鬆問,有什麼事?熊先生說,傅老爺,你家的飯我終於吃到頭了。按照生意場不成文的規矩,收了這麼多的不能用的票子,是大管賬先生失職,應該賠償。傅立鬆問,怎麼了?熊先生說,傅老爺,放牛娃賠不起牛,我要回家了。傅立鬆問,出了什麼事?熊先生說,黑白無常索我的命來了。傅立鬆問,包的什麼東西?熊先生把黃紙包交給傅立鬆說,你自己看。傅老爺,我知道冤有頭債有主。今年工錢我不要。賬我都做清楚了,賬本放在櫃子裏鎖好了,這是鑰匙。傅立鬆問,站住!你就這樣走嗎?熊先生說,留是你說了算,走是我說了算。傅立鬆說,我倒要看一看,什麼把你嚇成這樣?熊先生說,我嚇什麼?我是天上的雲朵啊。風來我走。傅立鬆把黃紙包打開,露出一大包,浸了桐油的棉布票。太陽光下,一張油布票,油光水亮。熊先生問,傅老爺,你看清楚了嗎?

傅立鬆摁著油布票子看,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淚。傅立鬆說,好啊,好!真是好東西!傅某一生什麼票子都看過,就是沒有看過這種票子!多麼美妙,不怕雨淋,經久耐用。熊先生說,傅老爺,你要看清楚。傅立鬆舉起票子對著太陽看票子。天上的太陽很好,白花花的。傅立鬆看見票子上蓋著行長的紅印章。熊先生問,傅老爺,你看清楚了嗎?傅立鬆笑著說,我看清楚了。我以為是什麼東西?原來是我外甥發行的票子呀!我外甥當行長了。李太白說,天生我材必有用,直掛雲帆濟滄海!果乎其然。董用威他們真是知人善任,用心良苦呀!熊先生,你走什麼?你給我轉來。熊先生問,傅老爺,轉來做什麼?傅立鬆說,轉來繼續當我的大管賬。熊先生說,我沒臉再當。傅立鬆說,你沒臉,我有臉呀!我給臉你用。你跟我走。熊先生問,傅老爺,到哪裏去?傅立鬆說,到哪裏去?到我們該到的地方去。熊先生問,我們該到地方在哪裏?是天堂還是地獄?傅立鬆說,天堂地獄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