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第61章(1 / 2)

王幼勇的頭顱被人用桐油炸後,掛在新洲縣城門城牆上的一棵大柳上示眾。天晴了,太陽從東山升起的時候,一隻老鷹飛來,將那顆頭顱叼走了,朝著太陽升起的方向,飛到了天台山山頂的清音寺,被清音寺的主持幻化大師收著了。幻化大師在那懸崖下架幹柴焚化了,埋在徒兒為他修的七層磚塔的底座。王幼勇的屍體被好心的幹河人收葬了。他們叫木匠用梨木雕了一顆頭,叫皮匠用皮線縫在屍脖子上,用幾塊薄木板釘了個棺材,將王幼勇安葬在幹涸的河灘上。沒有堆墳,也沒有立碑,與幹涸的河灘混在一起,任其草生,任其鳥落。

六十四

傅大腳得知大兒被殺的消息拄著拐棍回娘家向傅立鬆問罪,是在王幼勇死後的一個月。秋天盡了,是冬天。冬天的細雨如牛毛飄,大別山裏石槽衝盡是霧,終日飄不開,散不了。傅大腳穿著蓑衣戴著竹笠,帶著水罐和幹糧,出門去,蹲在山坡上補栽油菜。她年紀大了,行動不方便,中餐就不回家,冬天的雨濕著山坡,山坡上開著一塊塊地,是她種的油菜。油菜露苗了,參差不齊,簇簇的綠。這時候需要趁雨勻苗,將瘦苗兒扯掉,將壯苗兒扯起來,補栽在空隙處,就不至浪費土地,明年就有收成。

細雨空山,有鳥在山林子裏一聲聲叫著靜。山**彎彎羊腸樣的盤結,細雨空蒙的靜裏,忽然就有了馬鈴聲,山**上飄來人氣兒。細雨裏,一個木梓客牽著一匹瘦馬,瘦馬兩邊馱著兩個袋子,走村串戶收木梓,收到了石槽衝。大別山裏的人叫商人叫客。收皮貨的叫皮貨客。收蠶絲的叫蠶絲客。收什麼叫什麼客。大別山的木梓是上好的油料。冬天山衝裏的木梓成熟了,樹樹紅葉落盡了,一棵棵高高的木梓樹上掛著累累的果。果皮在風中裂了,枝頭露出白白簇簇的果,用柯鐮柯下來就可以榨油,榨出上好的木梓油。大別山裏的木梓油是與桐油一樣名貴的上等工業油料。太平日子裏大別山人在冬天的時候就忙於采摘木梓,摘下來賣給收木梓的人,是一筆不小的收入。兵荒馬亂的年月,人們忙於殺伐,木梓就沒人收。但還是有收木梓的人不死心,雨行舊**,牽著瘦馬,在山裏轉,希望有收獲。

那個木梓客,沒有收到木梓,走累了,歇在傅大腳的地頭,向傅大腳討水喝。木梓客說,大娘行行好,給口水喝行不?往常大別山裏的泉水能喝,現在不能喝了。殺的人太多,水都染汙了。傅大腳抬起頭來看著木梓客,說,行。罐子在地頭上,你自己喝。那個木梓客喝了水,很感激,說,大娘,我的馬也渴了,能不能給它喝點?傅大腳說,喝吧。它也是性命兒。木梓客拿陶罐給瘦馬喂了水,瘦馬喝了水,叫了一聲。木梓客盯著傅大腳的那雙大腳看。傅大腳問,客,你看什麼?木梓客問,你是不是姓傅?傅大腳說,我是姓傅。木梓客問,你的夫家是不是姓王?傅大腳說,我的夫家是姓王。木梓客問,你的大兒是不是叫王幼勇?傅大腳說,勇兒是我的大兒。木梓客說,大娘哇,你的大兒活埋了。傅大腳呆住了,問,你說什麼?木梓客說,你還不知道呀?都傳遍了。你的大兒被他的舅父傅立鬆在幹河河灘活埋了。

傅大腳一把丟了挖鋤,啊了一聲,軟了,淚就下來了。木梓客說,大娘,我不該告訴你。傅大腳說,客,扶我回家。木梓客問,大娘,你家在哪裏?傅大腳說,就在山腳下。扶我回家。木梓客將傅大腳扶回了山下新搭的茅屋。進了茅屋的門。傅大腳說,客,你走吧。你忙你的。木梓客說,大娘,我陪陪你。傅大腳說,客,我死不了。木梓客說,大娘,我不該告訴你。傅大腳說,客,我感謝你。木梓客說,大娘,我不該告訴你。傅大腳流著眼淚說,客,說都說了,還說不該有什麼用?你忙你的去。

木梓客牽著瘦馬在細雨中走,走走停停,回頭望。傅大腳哇地哭出了聲,說,客,你是好人,你走吧。木梓客走了,消失在羊腸小道上。

傅大腳坐下來,開始梳頭。拿起斷齒的木梳,對著破了的鏡子,梳順了亂發,用樹枝兒栓了。傅大腳換上幹淨衣裳,拄著拐棍出門去。順手關上柴門,用根麻繩兒係了。細雨如牛毛迎麵撲來,傅大腳咽一聲,淚流滿麵。傅大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