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墳塋上的花環
烏雲低垂,蒼穹垂淚。
西南邊陲,高高青山下的一座墳塋,每年都擺放著鮮花,寄托哀思。
三十年後,戰友們集結而來,他們當中不管是留在部隊還是轉業到地方的,不少已是師團級幹部,而墳塋裏埋著的是他們永遠年輕的二排排長喬良……當年,誰也沒想到,二排排長喬良終還是當了一回連長,隻不過那連長不是團裏人事考察組織任命的,而是在戰火紛飛的槍林彈雨裏繼任的。
事前兩個月,二連連長調走,本來繼任呼聲最高的就是他。
他入伍五年,軍事技術全麵,帶領的二排在營裏數一數二;同他一起進軍營的有人已晉升營長或副團級,二連連長換了三茬,他還是排長一個。據說,團裏管組織的胡副政委背後對他有微詞。事情出在他當班長時,師裏要檢閱營裏軍事技術,胡副政委到二連抓點,強調戰士加班突擊,結果偏在現場檢閱時出了事:二班一戰士失手從單杠上摔了下來。事後胡副政委卻批評二排:戰士政工基礎薄弱,思想改造不實等,他氣不過放了炮:“不要什麼都往思想改造上靠,而應該從問題的源頭上找責任!”據說,當時胡副政委的臉就沉下去了。
那一回,營部根據連裏民意,還是很鄭重地推薦了他。但團裏終還是否決了,理由是:一個排不等於一個連,軍事技術全麵不是當好連長的決定因素,還有人反映,他憑同連司務長老鄉關係,借了公款沒還,還要多加考察。
然而,讓人想不到的是,在這節骨眼上,他竟然向團裏遞交了轉業申請報告。就這樣,二連連長就另有人選。
對越自衛反擊戰一打響,他就撤回了轉業報告,毅然上了前線。
二連堅守的是無名高地,任務是扼住一個險要山衝,隻要釘住就等於鐵門閂關住了敵方外竄的大門。但敵方豈可甘心束手待斃,兩天裏不惜血本發起了數十次衝擊。在惡戰中,二連連長、副連長相繼捐軀。而他帶領二排趁著夜色包抄了敵方後營,引起從前方退回的敵方互相殘殺,二連贏得了決定性的勝利,團黨委擬給他記功,但就在攻克涼山總攻時,他為掩護全連戰士,倒在血泊中……戰友們來不及打掃戰場,就將他掩埋在大山裏,並相約全連戰友每年輪流來祭奠他的英靈。
陣陣的山風向掛滿鮮花的墳塋襲來,戰友們的哀思就像綿綿細雨連綿不斷。
當年的司務長已是白發蒼蒼。因部隊整編,他是三十年後第一回來到墳塋前,他打破了沉默,用低沉的聲調說:
“有些話,今天我該說了,再不說恐怕沒機會說,可這些話喬排長囑咐我永遠不要說。當年有人說,喬排長從我這司務長老鄉這裏借了公款不還。但大家不知道實情,那是婚後他愛人患了嚴重腎炎,時好時壞,連續幾個月,他除了留下夥食費,就把工資寄回去。我多次勸他申請補助,他說比起家鄉人他強多了。再後他愛人的病情加重,住了院,他隻好打算轉業,欠下的錢就用轉業費還。還說,再不挪窩,占著位置,年青的也上不來。但戰火一打響,他一聽說等待轉業的留守,他找了營長硬磨,就上了前線。走的前夜,他把一塊手表交給我,說如果我犧牲,就變賣還了公款。他犧牲後,整理他的遺物時,見到一封沒來得及寄給他愛人的信。”司務長說時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發黃的紙,念道:梅:
你及孩子們好!這個月我沒錢寄了,連你的嫁妝——那個手表也交了出去,因為就要嚴懲越寇,我得盡快還清欠款。這樣我就是犧牲了,也會死得心安。唯有對不住的是你,也沒有給孩子留下什麼。不過我想,周總理操勞一生,連個後代也沒留下,我們還能有什麼遺憾呢?
……司務長沒說完,戰友們早泣不成聲。整個墳塋邊蒼翠林木在靜穆滴淚,遠處的群山在默聲致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