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朗沒來由的一句,把玄墨問得愣在那裏。隨後,幾乎是立刻反駁道:“我們怎麼可能會成為敵人?”
是啊,怎麼可能會!許是那墨玉惹來的,許是最近這段時間發生了太多微妙的事,擾得自己有了片刻的心神不寧,誰堅強太久,都會有片刻疲憊的,明朗也笑自己又胡思亂想了,嘴上卻還堅持著問:“如果,我是說如果……”
“隻要有一絲不辜負、不與你敵對你的可能,即使傻瓜笨蛋才會做的自殺行為,我也會做的。”
寧選擇自殺,也絕不會傷害自己,是嗎?
玄墨毫不猶豫說出口的話,伴隨著明朗奪眶而出的眼淚,交彙在這夕陽漸垂,暮色將上的傍晚,誰又能猜到,多少年後,有些往往就是不經意說出口的話,就會成為現實呢?
見窗外最後一抹夕陽即將被夜色吞去,明朗和玄墨都清楚,到了該起程的時候了。如果沒有料錯,此時月錫國的使團已經在皇城三十裏外的驛站落腳了,因皇都城門關的早,他們今晚是進不來城內的了。
這件事不隻為了玄墨的身世,也為了大印國。月錫國進貢一尊帶有詛咒之意的墨玉雕成的人像,暗藏何等居心?明朗馬虎不得,她吩咐了門外守著的水吟,知會她自己今晚要出去,吩咐她照看著內室,水吟多一句不問,隻叮囑著明朗要一切小心,保重鳳體。
見玄墨要穿來時的那件袍子,明朗伸手摁在他的手上,溫柔地逗弄道:“什麼時候堂堂的魔梟堂主要穿這麼破落的衣服了?說出去還不被人笑話,幸好,我這裏給你準備了一件!”
說完,也不看玄墨那又驚又喜的表情,從內室暗閣裏拿出那件精心繡製七八天的袍服,緩緩展開,在這燭光薄影中,那濃重的墨色泛出波波瀲瀲,似銀河垂練。
“這是……靛青幻夜紗嗎?”
玄墨初見這隻有傳聞中才有的材質,也是驚異非常,俊眉微結,隨後又注意到這已經成了袍服的靛青幻夜紗,臉上的驚異瞬間轉成了感動,“你……”
明朗見玄墨一眼便認出來了,怕他擔心,會生出愧疚,畢竟自己為了做這件衣服,浪費了不隻一成的功能,少說是他門他派三十年的修為,而他們之間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情緒,連忙笑語,“沒你想的那麼嚴重,來,穿上讓我看一看,我還是第一次弄這種東西,做得不好,你不許笑我!”
明朗完全地展開了那件她親手為玄墨縫織的衣服,玉麵在墨色中泛出粉白,似觀音靜水瓶中插著的蓮花,嬌不勝羞,玄墨臉上所有的神情,全被明朗吸引得定在那裏,不知如何動了,甚至連呼吸,有那麼一刻也成了靜止,連那件根本用當世任何東西都衡量不出價值的衣服,都無法入眼了。
明朗見得玄墨看她著了迷,不覺想起初見那夜,玄墨見她時,似乎也是這樣一種表情,癡癡的凝望卻又冰冷的抑製,最後跌進池水中。多年過去,這人這份表情,竟一絲沒變。自己剛剛那句話,倒是問過了。這天下,所有人都有可能從她背後出招,惟有玄墨,他又怎麼會呢?
明朗拿起衣服,披到了玄墨的身上,後背接近腰處用白蠶絲繡出的一枝白梅,隨衣而動,傲然般展立,真是忽如一夜清香開,朵朵花開淡墨痕。與玄墨冷冽清雅的氣質相得益彰,般配之極。
人心都是自私的,沒有誰真正能把一碗水端平,這就如人的手指,出生即不會一般長短一樣,放在手心裏的那個,自然會時刻惦記。
賀華尊心裏有著明朗,自然時刻裝著明朗,想到那夜明朗遇刺,心痛不已,無價之物,也是毫不猶豫地賞得舍得。
明朗心裏有著玄墨,雖不至於分秒想著,但看到那能敵水火刀劍可避百毒的靛青幻夜紗時,頭腦裏第一個湧出的人就是混跡在江湖的玄墨,甚至忘記了她自己。
玄墨為了明朗一句沒來由的猜疑,便可發出寧願自殺也不會與明朗為敵的誓言。說那句話時,明朗早已經在他自己之上。
這世間,不可算計的,便是這些自私的、端不平的情感了。
子夜之時,高高的皇城之上,兩道黑影借著濃濃的夜色並肩而行,繞過尋夜的兵士,飛過城頭,三點兩點,仗著絕世輕功跳躍在官道兩排的樹頂之上,似有乘風歸去的仙家風姿。
皇城三十裏外的驛站處,月錫國的使團今晚駐紮在那裏。據密報探來,月錫國這次出使大印的使團裏,領隊之人乃是月錫國一位沒有實權隻有封號的貴族閑王爺,姓的是月錫國皇族的蕭姓,祖譜排在‘期’字輩的蕭期夜。論這個輩份,當是月錫國現任皇帝的叔輩,也就是明朗恨不得扒皮抽筋的死對頭蕭爾涵的叔祖輩的。這個輩份,還真是高的很,不過,密信裏特別提了這人的年齡,今年不過二十有一。這個年齡和這輩份,在月錫國,想不閑都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