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精神病
他成了精神病。一下子就成了。
他一下子被人關進精神病院，一下子就成了精神病。
他對粗眉大眼卻瘦長條的醫生辯解，我精神好好的，我沒精神病。
“瘦長條”對漂亮護士說，看，這類患者都說自己沒精神病，而這恰恰是精神病人的臨床表現。
說自己沒病是精神病，那就說自己有病。
“瘦長條”不在時，他對漂亮護士說，我有精神病，我也不知精神什麼時候得了病，但我想回家，自己治病。
漂亮護士瞪了他一眼，有病就好好治，別整日裏瞎掰，離我遠點，神經！
他還是得證明自己沒病。
洗衣服。衣服自己洗。洗幹淨。一遍一遍地洗。他晾衣服時故意給“瘦長條”看，擰得“噗噗”響，水花在陽光下亂濺。還拿眼神逗“瘦長條”。瘦長條”對漂亮護士說，精神病常有誇張舉動，你們一定要小心，你們看他，洗個衣服都像有深仇大恨似的。
吃飯。以前狼吞虎咽，餓極了似的。如今慢條斯理，碗裏一粒米都不剩。見別人掉米粒，說，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恨不得拾起吃上。
“瘦長條”在監控視頻裏對大家分析，精神病人也會做樣子，玩形式主義，這一點你們要有清醒的認識，千萬不要麻痹大意。
怎麼能證明自己沒精神病？他苦思了一個晚上，決定直接找“瘦長條”談。
倆人在會議室裏麵對麵坐下。“瘦長條”抽煙，香味簡直有些撲鼻。
他實在忍不住想要一支。“瘦長條”熟練地甩給他一支，還用指頭輕輕地把打火機一彈——打火機在光滑的桌麵上畫了一個漂亮的弧形，準確地在他手邊停下。他熟練地抓起來“吧嗒”一聲。兩股青煙的彌漫讓屋子裏如夢如幻。
你放我出去，我給你這個數。
“瘦長條”活動了一下腮幫子，沒言語。
這個數——四個零。
“瘦長條”麵前的煙霧抽搐了兩下。
他幾乎乞求道，我沒更多的錢，我的錢全告那個王八蛋了，看得出來，你是一個有良心的人，我知道你也不好做，錢的事兒，我讓家裏人先送來，你再放我出去。
“瘦長條”霍地站起，拍了兩下巴掌，幾個護士推門魚貫而入。
剛才都聽到了？所有的精神病患者都想方設法要出去，手段毒辣。
還有，患者的話千萬不能信，精神病患者就像一條狗，隨時會咬人。
他驚恐得張大了嘴。
每日裏讀書，寫字。看報紙，電視。除了不自由，生活過得去。精神上比較充實。
半年。他不跑，不鬧，不罵，不跳。像常人一樣。每天都刮胡子，洗澡。日頭好時，曬被子。院裏還提供探親房，允許家屬留宿。
一天下午，來了幾個人。找到瘦長條的醫生，找人。“瘦長條”看了介紹信，喊，張長江，張長江！快去找張長江。漂亮護士問，哪個是張長江？
“瘦長條”“嗨”了一聲，就是那個把衣服擰得“噗噗”響的愛看報紙的，6號，6號。
他頂著一張報紙出來，仰脖子見到來人，“嘩啦”把報紙扯了，猴子似的在地上蹦了兩下，伸了伸胳膊，近前，問，張處長，稀客，你咋來了？
來人“嘿嘿”一樂，你小子，胖了，氣色不錯，活得挺滋潤哪。
“瘦長條”送他到門口。
他問，我現在不是精神病了？
“瘦長條”說，進來就是，出去就不是。
就這麼一下子？他做了一個從門口往裏跳的動作。
“瘦長條”“哇哈哈哈”地樂了。
——自己跳進來的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