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最後一次機會
甄肖峰被公認為是個不近人情的老土，是沒有感情的機器。他的過分堅持原則遭到很多人嘲笑。從來沒有一個人能請得動他出去吃飯。到基層檢查工作，他寧願啃口袋裏裝著的硬饅頭也不吃人家精心準備的大魚大肉生猛海鮮。他這樣做難免令一塊兒去的同事尷尬，人家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有時候隨行人員想周旋，說已經到了吃飯時間，要不將就填填肚子吧，下不為例。可是他黑著臉決不通融。有人懷疑他是在演戲，裝的。可是誰能一裝就是幾十年？
他的對手拚命想搜集他假清廉實貪汙的證據，據說很多貪官表麵上都是他這樣的。但是經過市紀委調查，其結果隻能為他的清廉提供佐證，他家裏清貧如洗，不比下崗工人家裏強多少。他妻子有病，是尿毒症。因為沒錢給妻子看病，他每天回到家都要被病痛難耐的妻子責罵。
不少人說他神經病。多年過去了，他一直堅持著。他的故事在人們口頭廣泛傳播，被老百姓視做真正的清官，甚至有好多人聯名上書要求市委對他委以重任。上級用其所長，任命他做反貪局局長。
在他們所處的這個小城，別人做局長都可以過得很舒服，隻有他生活貧寒。妻子的病已經拖了幾年，醫生說若是能換腎，她還能多撐幾年。他手裏沒錢，急得焦頭爛額。有好多人主動把錢送上門來，他知道人家看中的是他手中的權力，不敢要。親戚朋友都給他得罪光了，他想借又借不到。他也想過貸款，可他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供抵押。
妻子最終還是因為尿毒症死了。直到她死，甄肖峰也沒能籌足換腎需要的30萬元。妻子曾經很溫柔很賢惠，但是她的溫柔賢惠被病痛磨損光了。臨終前她恨恨地說：“下輩子我寧願嫁給街邊賣煎餅的，而不是你。”
街邊賣煎餅那人的老婆也得了尿毒症，是去年換的腎，花了30萬，現在那女人氣色蠻好，每天在街邊幫丈夫看攤。而他，隻能眼睜睜看著妻子被病痛折磨死。
兒子也恨他，恨他拒絕了送上門來的一筆筆能拯救母親的錢。家裏一貧如洗，兒子上大學靠的是助學貸款。兒子始終不肯原諒他，假期也不回來。前幾天甄肖峰領到工資去給兒子彙了款，錢被退回來了。兒子說不稀罕，他寧可自己打工掙學費。
甄肖峰很難受，為自己的眾叛親離。妻兒埋怨他，同僚遠離他，沒有人喜歡他。
甄肖峰很寂寞，他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的錯了。做反貪局局長這幾年，他調查過很多大案，在破案的過程中他也有過失落，偶爾他想，自己為什麼不能腐敗一次，但這種想法隻停留在一念之間。他馬上就要退休了，這一次將是他辦的最後一個案子。要查的是個年輕的國有企業老總，幾個億的資產在他手中不知所終。甄肖峰帶人來到這個企業老總的家，第一次領略了什麼叫做奢華無度。年輕的老總坦白說他們家僅僅裝修衛生間就花了30多萬。甄肖峰望著金碧輝煌的衛生間目瞪口呆，他止不住心尖發顫，妻子的命還不抵人家一個廁所。
甄肖峰的副手不知道他為什麼沒有當場宣布將這個人刑事拘留。看著他緊繃的黑臉，沒有人敢問。
晚上，年輕的老總果然來了。他請求甄肖峰放他一馬，表示願意獻出他所貪汙資產的一半。不，百分之八十。甚至，全部。那個老總看著他臉色的變化。甄肖峰想，如果有這些錢妻子就不會死，兒子也不會恨他，老家的兄弟姊妹侄男甥女們也不會怪他不肯照顧。當然不需要這麼多，隻要其中的很小一部分就可以了。他可以做些手腳，別人不會發現的。馬上就要退休了，這是最後一次機會。
善於察言觀色的老總接著說：“我還開了一家夜總會，很隱蔽，絕對安全。那裏有最好的服務，最好的小姐……”
他沒有拒絕，他決定腐敗一次，就一次。在夜總會裏，他見識了最精致的食物，喝到了最香醇的美酒，看到了最妖豔的女人。他開始明白有些人為什麼會熱衷於腐敗。
然後老總邀請他去洗桑拿。
不知道是因為他剛才喝了過量的酒，還是因為桑拿間裏濃度過高的蒸汽，或者因為陪侍小姐的熱辣刺激，甄肖峰剛進去就突發了心髒病。
看到甄肖峰已經停止了呼吸，老總慌了，他走投無路，帶上護照逃了。
接到報案，沒有人知道甄肖峰為什麼會死在那裏？聰明人猜測這一定是他的策略，是他辦案的特殊手段。他一貫喜歡出人意料，他肯定是想深入敵後了解這個老總的底細，卻被那個老總陰謀陷害了。事跡報上去以後，許多領導都來了。當看到他千瘡百孔的內衣時，領導流淚了，說：“這樣清正廉潔的好幹部太少了，甄肖峰同誌是死在了反腐敗工作的第一線，我們要號召全市領導幹部向他學習。”
甄肖峰死了，他成為英雄。許多媒體都報道了他犧牲在工作崗位上的事跡。他兒子和同事被邀請到好多地方做他的先進事跡報告，他們聲淚俱下地回顧了與他一起生活工作的感人片段，台下一片唏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