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收藏
王秀針師傅的汴繡在這個城市裏很有名，尤其是肖像，別人都趕不上。
那一天，她特意找到深巷裏的王師傅家，要繡一幅男人的七寸小像。她拿來了幾張照片，以其中的一張為底版，其他幾張作參考。
“您知道，這種肖像不好繡，時間等得長，價錢也不便宜。”王秀針師傅停下手上的活計，和她說。
“沒關係。”她花得起錢，也有的是時間。
“這照片上是您先生吧？”
“嗯。”
“您先生好福氣呢，媳婦這麼漂亮。”王師傅笑著誇她。
她也笑了，卻笑得澀。
照片上那男人不是她先生。她跟著那個男人幾年了，男人待她還不錯，但是人家有家，不能許給她婚姻。她一天天耗著，每天的主要工作就是等著他來寵幸。
為了討好他，她學過流行歌唱過豫劇練過瑜伽跳過健身操，他喜歡什麼她就學什麼。她不敢指望他的恩愛。人家不過是消費她的青春，要的是沒有負擔的享受，恩愛是留給老婆孩子的。他能留著她這麼久，是因為她識趣，沒有給他添麻煩。他做買賣，大宗的進出，有風險有負累，需要在女人身上尋找輕鬆。老婆是陪著他共過患難的，他的道德標準限製著他，不會遺棄了家人。他當然也不會過分委屈她，他為買到的青春付了高價，他完全消費得起。
她從小喜歡藝術。老師說，她不是很有天分的人。這是委婉的說法，也就是說她根本不是搞藝術的材料。可她無法克製對藝術的癡迷。
靠著藝術，她養活不了自己。
是大學的老師介紹她認識了那個有錢的男人。他想要找個漂亮的有品位的女孩子，老師推薦了她。男人對她的照片很滿意。
她當時正落魄，大學畢業，沒有工作，房租交不起，連飯都壓縮著吃。她想過放棄藝術，去做個超市收銀員，到私立小學做個美術教師，都可以。但她還在咬著牙硬挺著，她不知道自己能挺多久。她的堅持在別人看來也許毫無意義，但對於當時的她來說已經是全部。
老師說要和她一起吃飯，借口是有個老板想找個輔導孩子繪畫入門的課外老師。這項工作她還是能勝任的。
她去了，蒼白瘦削，像工筆仕女圖裏的主角。
老板很大方。飯店氣派，他點菜的派頭更氣派。
酒喝到一定程度。老師介紹說她很喜歡藝術，是肯為藝術獻身的。
老板開玩笑說，林小姐本身就是藝術品啊。我們是俗人，現在流行收藏藝術品。我對收藏林小姐這樣的藝術品很感興趣。
她臉紅了。老板給她留下一張名片，她猶豫了一下接過來。
老師笑了，有完成任務的輕鬆。後來老板給她打電話，幫她交房租，給她買衣服。她想拒絕，可她的拒絕像她細瘦的手臂一樣無力。她順理成章地被他收藏了。
在他五十歲生日的前一天，她送出那幅繡像。他果然喜歡得很。在親熱的餘韻中，她提出自己想開個店經營工藝品。他問了投資數額，覺得能接受，利索地答應了。說，也好，你學了這麼多年藝術，白白丟了，怪可惜。
她開始張羅。她開店不是為了賺錢，一來是因為沒有事情可做，借這個打發打發時間，二來也因為她打心眼裏喜歡這些精致的玩意兒。好多美好的東西轉眼就老了，就像她自己。她喜歡洗澡之後對著水汽蒙蒙的鏡子看自己的身體，多美！這樣美的身體被一個肯欣賞的人收藏了，她仿佛關在金絲籠裏的鳥，時間在漫長的等待中被一點點抽走。
青春貌美是留不住的，走了就再也回不來了。可工藝品不一樣，越老越值錢。一個人的時候，她喜歡在店裏一遍遍摩挲把玩那些精致的玩意兒，就像對著鏡子挽留自己一天天流逝的美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