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從起點到終點
我和愛人分屬於兩個相鄰的小城市，乘車隻有一個小時的路程。我就像《周漁的火車》裏的周漁，每個周末乘火車到另一個城市去看他，周一早上再乘車回來。幾年下來，我對這樣的奔波產生了厭倦，不知道這樣的日子何時才是盡頭。
一個夏天的周末，我照例握著一張無座的車票，鑽進擁擠的長途空調列車。為節約能源，所有的車窗都被鎖死了，車廂連接處充溢著令人作嘔的煙味和汗臭。我努力擠向車廂中部，扶著一張座椅靠背小憩。無聊中，我的目光停留在側前方的一對年輕人身上，不過十幾歲的樣子，兩個人穿著一樣的牛仔褲、T恤衫。他們長得很像，都是細瘦的身材、濃密黑亮的短發、笑起來彎彎的眼睛，還有尖尖的下巴。女孩子的臉上沒有任何脂粉和修飾，透著純淨的快樂。他們擠在原本隻能容納一名乘客的座位上，頭頂著頭親密地緊靠著，唧唧呱呱低聲說著帶有地方口音的普通話。隱約地我聽明白了，他們是趁著高考過後的暑假去旅行的。
我想這兩個孩子，應當是從小一起長大的玩伴，為著一份得到父母首肯的愛情一起出門的吧。他們對未來沒有太多的奢望，這份感情是不含任何雜質的，隻想守住眼前的甜蜜。
我當年也是為這樣單純的愛和我的他走到一起的，如今卻因為現實的困難而生出抱怨了，麵對他們我有些慚愧。
一年過去了，又是暑假後學生返校的客流高峰期，火車上擁擠異常，我再次遇到了那對年輕人，女孩子的頭發長了一些，秀氣地散落在肩頭。女孩子也認出了我，我們因此攀談起來。他們果然是青梅竹馬，去年如願考上了同一所大學。一路上拉呱了好久，我下車時和他們互相留下了地址和電話。
背麵寫著電話的車票被我放在抽屜裏厚厚的一遝舊票中。我明白，不過是偶遇的陌生人罷了，他們不會，我也不會撥通上麵的電話。
幾年後，在一則洗發水電視廣告裏，我看到了那個下巴尖尖的女孩子。隻是兩隻眼睛更大了，酒窩深了，皮膚也比以前白皙豐潤了。最出彩的是她的頭發，濃密黑亮，梳子從長長的頭發間滑過，跌落在地上。
後來在很多女士用品廣告裏都能看到她的影子，減肥的、豐胸的、塑身的、祛斑的，甚至內衣廣告，她火了！報刊上連篇累牘地介紹著這位廣告明星，聽說有很多大款在追求她，我暗暗替那位男孩子擔心。
又過了兩年，那位男孩子風頭也強勁起來，聽說他從建築設計起家，已成為房地產界競相搶奪的賺錢大王，薪水之高令人咂舌，號稱打工皇帝。在一個電視專訪裏，主持人問他何以年過而立尚未成家，身體已經發福的他說：“財富有時會成為戀愛的障礙。”因為他無法判斷向他示愛的女孩子愛的是他的錢還是他這個人。
最近，娛記們不斷發布著那位已經過氣的廣告明星被一個接一個富翁甩掉的花邊新聞。是啊，名利場上各領風騷三兩年，那個女孩子的美麗又能風光多久呢？
我翻出抽屜裏那張記著電話的車票，歎口氣把它壓在盡底，這是我曾經見證過的一個愛情故事吧。
我的生活如舊，每個周末往返於兩個城市之間，從起點到終點，又從終點回到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