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一張石頭臉的身影,讓出了懸索吊橋的橋頭,紅月卻並沒有踏上通過懸崖的吊橋。
紅月的眼睛,緊盯著山穀中的老太婆。
老太婆似乎在找什麼。佝僂著身體,時不時地彎下腰,吃力地翻動腳邊的屍體,又慢慢地直起身,移動著眼神在附近尋找著。
老太婆每一個動作都顯得格外遲緩,吃力。
就是那個老太婆嗎,那個戕族的老太婆?八通天城裏,送給紅月一塊糕餅。
紅月記得那個老太婆。那張臉,蒼老、爬滿皺紋。那些深深的皺紋是如此的深,就仿佛是歲月刻意將每一天,每個月,每一年的經曆,都無比深刻地刻畫在老太婆的臉上。用刻刀,用斧鑿,刻出深深的皺紋,一道一道堆疊在一起,深淺交織。
可是,她怎麼在這?
紅月想下到山穀裏去看看,看看那個老太婆。紅月想向她伸出援手,就像她曾經向自己伸出了援手一樣。
不是嗎?老太婆在紅月最需要的時候,拿出身上最後一塊糕餅,分給了紅月。分給紅月這樣一個陌生人。陌生的異族人。一個戕人世界裏身份最卑微的奴隸。紅月不應該去回報嗎?為了她的善良饋贈。
“你,上路了。”
石頭臉說著,看著紅月。
紅月看了一眼石頭臉,轉回頭看著山穀,張開的嘴還沒說出要說的話,石頭臉已經接著說道:
“這裏,走過吊橋,去到對麵,就是通往神殿的,捷徑,邁向天境的,道路。山穀,充滿苦難,無法攀登神山,到達天境。”
我從沒想過要去什麼天境。我隻想離開這座大山,離開戕境!
紅月看著石頭臉,突然想到了什麼。
所以如果不想登臨八通神山不想邁入戕境,從山穀中一樣可以找到離開的道路,離開這座大山的道路,而不必非要經過吊橋,對嗎?所以我完全可以不必為了一麵戰旗,為了一場虛無的勝利,在山穀中留下如山的屍體。對不對?
你為什麼不早說!
“你沒問。”
石頭臉答道。
是的,紅月沒問。紅月以為,想要離開,離開這座大山,就隻有通過吊橋的一條路。而想要通過吊橋,就隻有贏了棋局贏得勝利。
“所有人,來這裏,想要通過吊橋,邁進祖神的神殿,邁向神山,到達天境。所有人。贏得棋局,贏得勝利,能夠通過,很少人。”
石頭臉說道:
“懸崖下,苦難深淵,沒有路,通向神山。沒有人,登臨天境。你,不要去。不要放棄,天境道路。”
石頭臉說著,又向後退了退。僵直的身體拖動著兩隻腳,震落下細碎的岩粒。
紅月看著山穀中的老太婆。
紅月不想去什麼天境。紅月對那些戕族人的極樂天堂不感興趣。但是祖神淩冽的神殿,卻是離開祖域大山,返回到戕境的捷徑。一旦下到山穀,還能不能順利找到離開的路,紅月不敢保證。
似乎害怕紅月做出衝動的選擇,石頭臉又說道:
“他們,窮苦人,卑微,低賤,不值得你,放棄天境。”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紅月轉回頭看著石頭臉。
我要是告訴你,我也做了戕人眼中最卑微的奴隸,你是不是也會覺得,不值得為我讓出道路?
“你贏得勝利,贏得天境道路。為勝利,犧牲戰士,犧牲兄弟,親人,不要為陌生人,放棄天境。”
這根本就是兩回事!
紅月盯著那張石頭臉。
戰場上,唯有勝利必須爭取。為了勝利,我可以犧牲我自己。戰場外,我卻不能看到孱弱無助卻視而不見。更何況,那個陌生人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幫助了我。而我,必須知恩圖報。
紅月盯著那張岩石雕鑿一般的臉孔。
難怪你困在這裏變成一尊雕像。因為你身體是石頭的,腦袋是石頭的,就連一顆心,都是石頭的!
紅月撿起地上的背包,裹緊了殷魔大衣,向著懸崖下的山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