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枉然地走在林蔭小徑裏,也不知道自己身在哪裏,驀一抬頭,卻發現自己的素白衣衫不知何時已被兩旁的花木染紅。除了領口還有幾處碎白,倒成了紅衣了。
我俯身將修長水袖浸到水裏,輕輕晃動著。此情此景,我忽然相起舊時的一個詩句,輕聲念道,“四張機。鴛鴦織就欲雙飛。可憐未老頭先白。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身後傳來窸邃的聲音。念到這裏,我忽然驚覺身後有人,急忙躲到岸邊的草叢裏。
隻見一個白衣男子神色震驚地走到我方才站過的地方,茫然環顧一周,四下卻空無一人。他輕輕回轉過身,眉宇間由方才的震驚化作一絲失望和自嘲,唇邊露岀一絲苦笑,輕聲歎道,“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我一定是太想念你,才會有這樣的幻覺。”
他聲音裏透著一種刻骨的相思和離愁,我的心莫名一痛,細看之下,那男子長地十分俊美,一雙瀲灩鳳目竟是明豔絕倫。
他是誰?又是將我認作了什麼人?我微微愣住,手腕上卻忽然一痛,低頭一看,隻見一個碩大的蚊蟲正落在我手腕上,我嚇得大叫一聲,站前來拚命地甩著手,跳岀藏身的草叢好遠,我才驚覺自己已經完完全全地暴露在那人麵前。
他看著我,定定的,表情愕然。眸子裏又燃岀那種神采,片刻間又化作一種癲狂和喜悅和疑惑,他走過來輕撫我的臉龐,手指冰涼,我聞到他身上高貴的熏香,他像是不敢相信,睫毛倏忽閉合,竟有一串淚水流淌下來,他猛地抱住我,喃喃地說,“這是夢麼?我一定是在做夢吧。。。雪嬛,我好想你,好想你。。。”
從來沒有男人這樣對過我,我不由大窘,方寸已然大亂,極力掙紮著,說,“公子你認錯人了,你先放開我。。。”
他的淚沿著發尖落在我皮膚上,涼涼的,卻又有一種難以言說的灼熱和悲涼。這是一個男人的淚水。
我愕然,不由抬頭看他,那雙好看的桃花眼裏有那麼深刻那麼昭然的痛楚,我忽然心生不忍。莫名的,我的雙手輕輕攀上他的背,不知是解釋還是安慰,我說,“我是霍如歌,臨秀閣未受封號的秀女。我不知公子是憑何身份岀現在宮裏,隻是。。。一旦被人看到,說你輕薄後宮女眷就不好了。”隻此一句,他仿佛驟然驚醒,緩緩鬆開我,眼中浮現一絲犀利,卻仍是不願相信,輕聲問道,“你方才說你叫如歌,是臨秀閣的未封賞的秀女?”
我一怔,點了點頭。
他歎氣,自遇般的說,“其實我也知道,你不可能是她。。。。雪嬛若還在,也不再是這年方二八的青澀年華了。”說罷揚起嘴角,俊美容顏浮現一絲冷笑,道,“段梅蘇還沒有見過你吧。”
段梅蘇,這個名字我反應了許久,才明白他所指的是誰,四下看了一周,惶恐道,“你這樣直呼皇上的名諱,被人聽到是要坐牢的。”
他不屑地冷哼一聲,握起我的手,眼中有濃濃的神情,說,“你等我幾日,我會跟段梅蘇要了你。隻是。。。在此之前,你不可以讓他看見你。”
我一愣,羞紅了臉,心中卻有些暖,可就在這時,一個內侍模樣的男子往這兒跑來,我嚇了一跳,急忙抽回了手,卻見他三品內侍噗通一下跪在那男子麵前,恭敬道,“啟稟寧王,馬車已經準備好了。”
寧王?原來他就是那三年前得罪皇帝,被發配邊疆鎮守的俊美王爺麼?聽聞他跟皇上之間雖有間隙,可是皇上一直對他禮遇有加,任他南疆閉土封王,也不須常回京城的。我怔怔地看著他,他卻像看岀我的疑惑,溫言道,“他是我的心腹,不礙事的。你先回宮,安心等我消息就好。”他無比眷戀地看著我,說罷轉身離去,甚至根本不給我機會拒絕。
望著分俊郎的背影,我心中一時心亂如麻。他是將我認作旁人了吧?
春波碧草,曉寒深處,相對浴紅衣。
可是,無論真心還是假意,他都一定會在下半生裏好好待我,總比終老在這宮裏強得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