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在天山腳下,還時常流傳著許多年前的那樁舊事。對於這裏的一些靖國人來說,那國破之日應當是心上的一塊疤,不到萬不得已不喜歡被人輕易揭開,不過這裏畢竟天高皇帝遠,他們不曾目睹、更不曾參與,隻是從中原來的人口中聽得了那些眾人交口相傳的事,唏噓一番之後,也就沒有了那麼多的惻隱之心。
他們談論的話題,總免不了觸及那王國之恨。
大靖的亡國說起來也並不算怎麼稀奇。泱泱大國延綿四百年至今,外強中幹,朝綱弊端橫生,昏主庸臣,朝野之中忠良漸少。靖文公二十三年,靖王大興土木,占用百姓良田,一時間哀怨之聲四起,又逢著天見昏君無道,久經大旱,災民無數,糧食稀缺。雖說開倉放糧也算是一道明旨,但抵不住佞臣從中牟利,糧食一層層分下去,到了百姓手中自然寥寥無幾。說起來那些貪官汙吏們真是為大靖的滅亡做不出了不可磨滅的貢獻啊。於是也奈何不得,國內由此內亂橫生,衛氏見此大好時機,此時不出手何時出手,難道要眼睜睜看著暴民們搶了謝氏的天下不成,煮熟了到嘴了的鴨子總不能被旁人奪去吃了吧,於是便借著這鼓亂子一氣攻了下來。
話說大靖國的都城十日城城門被衛國鐵騎踏破時,年輕的皇帝已在深宮中自殺,那楊王爺卻怒而不降,誓要死守到底,率家族中猛士死守帝都城門。結果自然是慘不忍睹,楊王爺戰死在城下。與之一起作戰的還有他眾多的兒子和一位女兒,以及他們率領的三百勇猛家將。這個女子就是他的幼女,也就是當年的昭華郡主了。這昭華卻是一個奇女子,別看年紀輕輕,卻如同一個男子一樣自小練武,跟著父兄上陣殺敵,其颯爽英姿,向來為靖國將士們稱道。雖然楊王爺一家已然盡了全力,可這到底是一件以卵擊石的事情,楊王爺的家眷以及其他靖國皇族皆被俘虜。
衛人沒有那麼幹脆地將這些皇親帝胄集體砍了,說到底,還是為了傳說中四百年前靖國的開國皇帝謝喻所遺留的那一筆寶藏,傳說那寶藏中除了珍寶,更還有早已失傳的武功秘籍和上古兵書,說的更邪乎的甚至還稱那裏存放著可以讓天下毀於一旦的古代兵器。可那畢竟隻是個傳說罷了,靖國的曆代掌權者中還沒有哪一個曾經找到關於它的哪怕一點可靠的線索,現在衛王硬要從他們嘴裏審出些什麼,這還真是難於登天。
可難歸難,偏偏他們那些稱孤道寡者就是喜歡這玩意兒,寧可信其有,也不願生生錯過它,似是鐵了心一般非要從那些靖國遺民的嘴中撬出點什麼來。據說那衛太子衛輕屏手段狠厲,對天獄中的靖國人施以酷刑,那些人經曆此劫之後多半已經奄奄一息,眼見著樣王爺一脈忠良就要盡皆遭受酷刑,可臨到郡主謝楚冰時卻趕上衛太子染了風寒,便臨時由衛二皇子衛輕塵接替,說起來這衛二皇子,與他皇兄倒是有些許不同的,平素為人溫潤和善,嚴明紀律,因而在朝野中的口碑甚好。十五歲的小郡主看到自己的族中的親人皆已經被折磨地不成樣子,尚且不知的她便以為一切都是衛輕塵指使,悲憤交加之下竟痛斥衛二皇子,言辭激烈,擲地有聲,當場把眾獄吏驚得啞口無言。而此後更出人意料的是,衛輕塵聽了一番唾罵之後竟然並未為難這個年輕郡主,反而好生相待,聽其良言,勸說皇兄不再使用暴虐酷刑,而這位郡主也得到了不一樣的待遇。至於具體到底是什麼樣的境遇,那就沒有人知道了。也不曉得是不是真的沒有人知情,就算是有,也一定被威逼利誘地將事實永埋心裏,更甚至是地底。總之皇家做事,是沒有任何仁慈可言的。但自此史官寫史,將謝郡主的名字傳到了後世。更有當朝文臣讚歎,說楊王爺一族顯出了靖國的尊嚴,謝楚冰則道出了楊王爺一生的骨氣。
自此衛國取代大靖國,平定天下,萬國臣服,而後又經曆了內亂、外夷入侵,分分合合,如今才能算是剛剛安定下來,這一段舊事也漸漸被塵封在了歲月中,而今後人讀到時,最能勾起人興致的,莫過於她與二皇子衛輕塵的那一段語焉不詳的糾葛。
史書雖對二人有所著墨,但也隻是寥寥數語,多半還是民間自發的想象。
史書說,在衛王自覺實在無法從謝氏口中套出些什麼來的時候,便起了斬草除根之心。但衛輕塵一聽此說,便立即進宮,為謝楚冰求情,“兒不忍視一才女受此屠戮,昭華(即謝楚冰名號)有德,實不應斬殺,願父王三思。”
可衛王終是以她是一敵國郡主而沒有答應他的請求。
也許天不忍見謝氏一族如此淒涼的下場,在楊王爺府中所有壯年男子均被屠戮了之後,終於在那千鈞一發之際有一個女子趕到,便是如同神的手伸出了一般,將生死懸於一線的昭華郡主從劊子手中救了下來。從此便再也沒有人知道她的下落。
而那一日所斬殺的謝姓人,已經讓百姓們數不過來了,他們的熱血,從東郊市口一直流淌到西長街,似乎要將大地都染成詭異的暗紅一般,讓人觸目驚心,心驚膽戰。這一日簡直震撼了天下,讓所有飽受戰亂之苦的百姓盡皆臣服於衛氏人的腳下,史稱“大屠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