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稚暉
我這回進京,躬逢其盛,遇到《現代評論》開始發刊。社內的朋友講笑話,他們說,你有什麼話,願意說著,你送稿來,我們亦能把它采登。我聽見了,高興極咯。但要下筆的時候,自己招呼自己,說道,喂,朋友,你能說什麼話呢?仔細一想,真糟極了。他們都是學理湛深的學者,你插進去說浮話,不是笑話麼?那怎麼辦呢?
幸虧想起來,他們曾經說過,亦說不出別的,你就把時事批評批評,也可以充數。我想這當然容易交卷。可不是,在長安市上鬼混,除了餃子鋪裏,多半還貼上“莫談國事”,實在誰還不是談幾句時事作為應酬話呢?一見麵,終是現在的局麵很混沌呀,或說,這一回各方麵應有些兒覺悟,批評如何是長,如何是短,終得拉出一點理由,才有勁兒。但是轉念那種信口胡言,可以形諸筆墨麼?又僵了!那怎麼辦呢?
然而說定了送稿去湊數,人家倒把別的稿子擱著,排字人等著上板,現在臨時不交卷,又怎麼辦呢?
所以急極了,便把嶄新的時事,當著上板的晚上,在中央公園來今雨軒聽到的批評,抄襲了來塞責。有人請司法總長章行嚴先生吃飯,一進門,便有幾位議員先生們竊竊私議,說道,來了來了。章先生便是主張勸段執政用革命手段,推翻偽憲法,取消議會,廢除約法的一位健將。人家聽了,都說,三件事該這麼辦,是不用說的。但是同日下這三道命令,在麵子上,有點兒難堪。馮總司令也沒有把李彥青同張敬堯潘鴻鈞同日槍斃,怎麼把先烈定下的約法同議會,隻是老朽點罷了,如何可同瘟臭的偽憲法,同日判了死刑,一同上綁呢?這不是好像同朋友們,給囚犯一般的過不去麼?便有人問,那怎麼辦呢?
有人說,洪憲的欽頒憲典,曹三爺的賄造憲法,這是兩個政治罪犯,自當執政的一朝權在手,可以立時發落的,執政革命,他自己說“不過第一次革命的延長”,不就是革中華民國的命,那就約法未嚐不可廢,該有一個稍為相當的手續,才算說得過去罷?然而如此烏煙瘴氣,章先生必定躺在大椅裏,伸了腳的冷笑,十分不痛快,那就怎麼辦呢?
但是章先生是愛朋友的,約法是章先生的老朋友,偽憲法是同李彥青一樣,章先生沒有同他握過手的。若把段執政的老朋友張敬堯潘鴻鈞,同著曹三爺的小朋友李彥青一同上綁,太叫人難堪罷?反正終要死的,何不給他一個飾終的典禮,免了很多少的麻煩呢?然而痛快是真不痛快,到底怎麼辦呢?
況且約法是廢了,執政止是一個臨時執政,又不叫做臨時製法,簡直大法中斷,執政固得放手做事,或者非執政也放手鬧花樣,又怎麼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