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喝了酒的緣故,我並無半分緊張,站在甲板上,斜倚著圍欄,輕聲唱道:“長江之南有點遠,煙花三月書上傳;素衣水袖和我不相幹,小河彎彎在舍南。人道河上有戲船,生旦淨末逐上演;尋找自己臉譜的寓言,時光悠悠過百年。笑眼看遍塵世千百遍,笑聞花香開了幾季春,笑談醉臥浮生我幾分,笑唱水磨調三彈。”
唱完一段,我抬眼看向眾人。
但見月色之下花燈搖曳,三元四喜醉眼迷離地癡望著我,肉胖則已伏案睡去,明月趴在清風身側嗬嗬傻笑,白崟麵色微醺,眼神尚有一絲清明,端坐在那裏,靜靜看我。慕容煜卻若有所思,從腰間摸出一支短笛,吹了起來。笛聲清亮柔美,悠揚婉轉,我側耳傾聽,他吹的曲子,正是我剛剛唱的那支。
我聽著他的笛聲,曲調竟沒有半點錯漏,仿佛鬼使神差一般,我又接著開唱:“又見長河落日圓,酒香飄蕩雲水間;莫說青衣眉色太淺淡,一筆墨濃了瀲灩;曲聲遠去堂名擔,幾杯清茶是雅閑;行書飄逸曲聲婉轉了,今夜星辰也黯淡。笑眼看遍塵世千百遍,笑聞花香開了幾季春,笑談醉臥浮生我幾分,笑唱水磨調三彈。”
唱至最後,歌聲和笛聲互相應和,宛若天成。
這首歌,前世我聽過不止百遍,詞曲唱作無一不是至善至美,一直縈繞心間,念念不忘。此時借著酒興唱了出來,竟也十分動人。
一曲終了,白崟撫掌歎道:“好一句‘又見長河落日圓,酒香飄蕩雲水間’!好詞,好曲。”
“我卻更喜歡那句‘曲聲遠去堂名擔,幾杯清茶是雅閑’。”慕容煜淡淡說道,轉頭看向我這邊。
我人有些恍惚,卻也緊緊盯著慕容煜看了好一會兒,才徑直走到他的麵前叫道:“天王蓋地虎。”
他像是看白癡一樣地看著我,那神情分外熟悉。
我瞪著他,頭開始暈乎乎的,眼前的人漸漸成了雙影兒,然後繼續分裂成四個。我皺著眉毛嘟著嘴,繼續嚷道:“快說,接下句。”人便開始輕輕搖晃起來,仿佛靠在了一棵大樹旁,我眯著眼睛順手一掛,居然掛在了樹上,我蕩啊蕩啊,那感覺輕飄飄的,像是回到了郢都的家中,我正在後花園裏秋千架上,嬉笑著來回飛舞飄蕩。忽一會兒,我又仿佛看見肉胖長成了翩翩少年,他麵如冠玉雙瞳剪水地站在我麵前,我大叫一聲:“肉胖!”便把他摟到懷中緊緊抱住,生怕別人過來搶了我的幺兒寶貝。直到最後,我都抱著肉胖,死不鬆手嗷嗷大叫,哭得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第二日,午時已過,我頭痛欲裂地醒了過來,才發現已躺在自己的艙房裏,身上的衣衫又盡數被人換過了。
我不由抖了一抖,打了個寒顫,喚過四喜問道:“四喜,昨夜我喝醉了麼?”四喜看著我,很實誠地點了點頭。
“我又吐了?”我接著繼續問,這一句,才是重點。
四喜本來正點頭如搗蒜,聽到這四個字後趕緊搖頭,我一下子鬆了口氣,頭也不覺得怎麼痛了。
三元倒了水過來喂給我喝,邊喂邊說:“吐了倒好了,沒吐更丟人!”
我咕咚咕咚喝完一大杯水,奇道:“此話怎講?我丟什麼人了?”
三元附耳對著我嘀嘀咕咕:“我和四喜昨晚雖然喝多了點,但也看到你掛在人家身上死不丟手,還把人家的頭弄到自己懷裏抱著,哭得那叫一個慘不忍睹.。。”
我驚恐萬狀,呆若木雞:“真的假的?你可別跟我開玩笑。”
“我以為自己在做夢,還揪了四喜一下,又去偷偷問了明月..”三元無限同情地看著我說。
想起昨夜醉過去之前腦海裏的殘餘片段,我惶惶不安,渾身都抖了起來,可憐兮兮地望著三元,問道:“那個‘人家’..到底是哪一個?”
心裏暗暗叫苦,略一回憶,那個所謂的“人家”不是慕容煜就是白崟,唉,這兩位都不是省油的燈,相當棘手難辦。而且,我隱隱覺得,是慕容煜的可能性更大。真是喝酒誤事悔之晚矣,我先頭還信誓旦旦不要整什麼幺蛾子,現在倒好,整出大事來了!
三元聞言,霍地站了起來,對我比了個“二”字:“不是哪一個,是兩個!兩個!!你先掛在白公子的脖子上蕩來蕩去,然後又抱著慕容公子的頭往自己懷裏按,攔都攔不住!誰攔跟誰急!”
我呆呆地雙眼望天,無法接受這個殘酷的現實,猛地發出一陣淒厲的大叫:“啊啊啊啊啊啊啊啊—————”頓時,整個船艙完全被震耳欲聾的嚎叫聲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