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骨朵”你便鐵石人也惹起凡心動,莫不是駕青鸞天上飛瓊?似這般花月神仙,晃動了文章巨公。(做相見科,旦雲)劉郎、阮郎,請同到舍下。(正末雲)他女娘家怎知我們的名姓,便以劉郎、阮郎呼之?兄弟,我和你莫非是夢中麼?(唱)沒揣的撞到風流陣,引入花胡同。擺列著金釵十二行,敢則夢上他巫山十二峰。
(做行到科)(正末雲)到這境界,分外幽絕,令人翩翩然有出塵之想。不知生等何緣,得至於此?(唱)
“脫布衫”光閃閃貝闕珠宮,齊臻臻碧瓦朱甍。寬綽綽羅幃繡櫳,鬱巍巍畫梁雕棟。
“醉太平”注金波碧筒,燒銀燭紗籠,笙歌引至畫堂中,紅遮翠擁。人心此會應相重,人情今夜初相共,人生何處不相逢?早忘卻更長漏水。
(二旦做意把盞科,雲)草草杯盤,不足以待賢者,惶恐!惶恐!(正末謝雲)生等不才,多承錯愛,何以克當?(唱)
“倘秀才”則見他喜孜孜幽歡密寵,便一似悄促促私期暗通,怎消得翠袖殷勤捧玉鍾?屏開金孔雀,褥隱繡芙蓉,兀的般受用。
(小旦扮金童、玉女上,雲)咱兩個奉王母仙旨,將這仙桃來獻桃源洞二仙子,兼賀得婿之喜。(正末雲)兄弟,這話那裏說起?(阮肇雲)兄長豈不聞酒中得道,花裏遇仙,也是常事?(正末唱)
“滾繡球”真乃是羅綺叢,錦繡中,出紅妝主人情重,玳筵開炮鳳烹龍,受用些細腰舞皓齒歌,琉璃鍾琥珀醲,抵多少文字飲一觴一詠,列兩下進仙桃玉女金童。不覺的舞低楊柳樓心月,歌盡桃花扇底風,筵宴將終。
“叨叨令”記不的軒轅一枕華胥夢,學不的淳於一枕南柯夢,盼不的文王一枕非熊夢,成不的莊周一枕蝴蝶夢。倒大來福分也麼哥,倒大來福分也麼哥,恰做了襄王一枕高唐夢。
“三煞”帽簷偏側簪花重,衫袖淋漓汙酒濃。品竹調絲,移商換羽;掿粉搏酥,走斝飛觥。一個個濃妝豔裹,一對對妙舞清歌,一聲聲慢撥輕攏。贏得我忘懷昆仲,拚卻醉顏紅。
“二煞”一杯未盡笙歌送,兩意初諧語話同。效文君私奔相如,比巫娥願從宋玉,似鶯鶯暗約張生,學孟光自許梁鴻。他年不騎鶴,何日可登鼇?今夜恰乘龍。說甚的隻鸞單鳳,天與配雌雄。
“隨煞尾”色籠蔥光瀲灩,山環水繞天台洞。勢周旋,形曲折,虎踞龍盤仙子宮。本意閑尋采藥翁,誰想桃源一徑通。謾歎人生似轉蓬,猶恐相逢是夢中。月滿蘭房夜未扃,人在珠簾第幾重。結煞同心心已同,綰就合歡歡正濃。焚盡金爐寶篆空,燒罷銀台燭影紅。身在天台花樹叢,夢入陽台雲雨蹤。準備著鳳枕鴛衾玉人共,成就了年少風流誌誠種。(同下)
楔子
(小旦上,雲)小妾是桃源洞仙子侍從的。為劉晨、阮肇二人,與俺仙子有五百年夙世姻緣,自去春與仙子成了姻眷,到今剛及一載。奈二人塵緣未斷,又早思歸。今日令我等先將酒果到十裏長亭伺候,待仙子與劉阮相別。(正末同阮肇、二旦乘車上,雲)咱兄弟二人自去春到桃源洞中,多感二位小娘子錯愛,倏忽一載。且莫說他溫香軟玉,恩意綢繆,隻是繡閣蘭房,盡也受用不盡。怎奈心中隻想回歸鄉裏,目今又值暮春時候,聞得百禽鳴野,使我思歸之意,一倍加切。不免暫時告別回家,小娘子休得見怪。(二旦做打悲科,雲)我二人自謂終身已得所托,剛才一載,乃遂別乎?常言道:心去意難留。賤妾便當相送,親至十裏長亭,一杯餞別。(做把酒科)(正末回酒科,旦雲)賤妾聊賦一詩相贈。(詩雲)殷勤相送出天台,仙境那能卻再來?雲液既歸須強飲,玉書無事莫頻開。花當洞口應長在,水到人間定不回。惆悵溪頭從此別,碧山明月照蒼苔。(正末雲)多謝小娘子厚意,這般眷戀。但此別非久,不過旬日之間便當再會也。(唱)
“仙呂”“賞花時”我做甚三疊陽關愁不聽,也隻為一段傷心畫怎成。則不是人感慨別離輕,聽兀那流鶯樹頂。先啼出斷腸聲。
“幺篇”抵多少綠暗紅稀出鳳城,拚得個倒盡沙頭雙玉瓶。直到這十裏短長亭,避不的登山驀嶺,便子索回首問前程。(正末同阮下)
(旦雲)他二人去了也。我等本待和他琴瑟相諧,鬆蘿共倚,爭奈塵緣未斷,驀地思歸。雖然係是夙因,卻也不無傷感;倘若天與之幸,再與他相見,亦未可知。(詩雲)人間無路水茫茫,玉洞桃花空自香。隻恐韶光易零落,何時重得會劉郎?(並下)
第三折
(淨扮劉德引沙三、王留等將砌末上,雲)某姓劉名德,現在天台縣十裏莊居住。時當春社,輪著我做牛王社會首。今日請得當村父老、沙三、王留等,都在我家賽社。豬羊已都宰下,與眾人燒一陌平安紙,就於瓜棚下散福,受胙飲酒。牛表伴哥,你把柴門緊緊的閉上,倘有撞席的人,休放他進來。(眾做打鼓、燒紙、飲酒科)(正末同阮肇上,雲)自到桃源洞中與那兩個小娘子結成姻眷,不覺過了一載。為聞百鳥鳴春,頓起思歸之念,再尋舊路回家。兄弟,你也看見,這眼前景物都更變不同了,好傷感人也嗬。(唱)
“中呂”“粉蝶兒”兔走烏飛,搬不盡古今興廢,急回來物換星移。成就了鳳鸞交,鶯燕侶,五百年夙緣仙契。不多時執手臨岐,倒攬下幹相思一場憔悴。
“醉春風”則被這紅灼灼洞中花,碧澄澄溪上水,賺將劉阮入桃源,暢好是美,美。受用他一段繁華,端詳了一班人物,別是個一重天地。
(做行路科,阮肇雲)兄長,這一路上全不似舊時光景,卻是何故?(正末唱)
“迎仙客”下坡如投地阱,驀嶺似上天梯,這的是蝴蝶夢中家萬裏。不甫能雨才收,沒揣的風又起。似這般風雨淒淒,早難道遲日江山麗。
“紅繡鞋”見了這三五搭人家稀密,過了這百千重山路逶迤,那裏也新郎歸去馬如飛。愁的是林深禽語碎,怕的是路遠客行遲,呀!卻原來鷓鴣啼煙樹裏。
(雲)早來到這裏,望見那古寺,過了一座小橋,便是家中了也。(唱)
“醉高歌”望見那蕭蕭古寺投西,行過這泛泛危橋轉北。早來到三家疃上熟遊地,這搭兒分明記得。
(正末做意驚見科,雲)好怪,這兩株鬆樹我去時親手栽下,與兄弟上天台山采藥,到今隻有一年光景,這兩株樹怎麼就長得偌來大,不由我心中好生疑惑。(阮肇雲)我也記得,這等大的快,敢則是地肥哩。(正末唱)
“普天樂”曾得個幾星霜,多年歲,為甚麼鬆杉作洞,花木成蹊?往時節將嫩苗跑土栽,今日嗬見老樹衝天立。見了這景物翻騰非前日,不由人幾般兒心下猜疑。修補了頹垣敗壁,整頓了明窗淨幾,改換了茅舍疏籬。
(做打家喚門科)開門咱,我來家了也。(淨雲)果有撞席人來,休開門。(正末唱)
“石榴花”則見這野風吹起紙錢灰,咚咚的撾鼓響如雷。原來是當村父老眾相知,賽葉王社日,擺列著尊愚。(做叫雲)劉弘,開門來,開門來。(唱)到的這柴門前便喚咱兒名諱,他那裏默無聲弄盞傳杯。一個個緊低頭不睬佯妝醉,方信道人麵逐高低。
“鬥鵪鶉”我今日衣錦還鄉,兒嗬你也合開門倒屣。(雲)劉弘,快開門來。(淨雲)你則是個撞席的饞嘴,怎麼敢叫劉弘?要討我打你。(正末唱)我這裏道姓呼名,他那裏嗑牙料嘴。則道是餔啜之人來撞席,饕餮他酒共食。似恁般妄作胡為,敢欺侮咱浮蹤浪跡。
(淨雲)今日當村眾父老在我家賽牛王社,燒一陌紙,祈保各家平安。那裏走將這兩個不知羞恥的人來,要我酒肉吃,倒魘鎮俺眾人一年不吉利。(正末唱)
“上小樓”則見他一時半刻,使盡了千方百計。吃緊的理不服人,言不諳典,話不投機。看不的喬所為,歹見識,刁天決地,早歎道氣昂昂後生叮畏。
(淨雲)這等撞席的人,倒敢胡言亂語的。牛表、沙三,急忙打出去者。(眾做打科)(正末唱)
“幺篇”真乃是重色不重賢,度人不度己。使的這牛表、沙三、伴哥、王留,唱叫揚疾。走將來手便棰,腳便踢,將咱忤逆,這的是孩兒每孝當竭力。
(雲)我是劉晨,同兄弟阮肇去春上天台山采藥,今年歸家。你是何人,倒來打我?(淨雲)你這兩個麵生可疑之人,我那裏認的?你快去!快去!(正末唱)
“滿庭芳”你道我麵生可疑,便待要揚威耀武,也合問姓甚名誰。那些個吐虹霓三千丈英雄氣,全不管長幼尊卑。(淨雲)我父親劉弘在日,嚐說老爺劉晨,上天台山采藥不歸,到今百餘年,知他是狼餐豹食?你還提他則甚?(正末唱)你道我上天台狼餐豹食,誰想我入桃源雨約雲期。休得要誇強會,瞞神嚇鬼,大古裏人善得人欺。
(淨雲)這兩個漢子是風魔,是九伯。我記的父親在日對我說,老爺劉晨上天台采藥,那一年親手栽下門前這兩株鬆樹,到今百餘年,兀那鬆樹長的偌大,我父親劉弘也故許多年了。你道是上春采藥去的,你則看這樹,難道一年便長得這般大小?(正末做省悟科,雲)則這句話可將我提省了也。我適才到得門首,見這兩株樹,便覺有些疑惑。這等看來,當真去百餘年了。孩兒,此非汝的罪過也,則是我的愚濁。方知道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信有之也。(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