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驚】
聽聞襄妃有孕的時候,沁秋正在喝一碗安胎湯。苦澀的藥汁尚未完全吞下,她就聽到門外路過宮人的輕聲議論。
於是,那藥汁便苦到了心裏。
小簡安慰她道:“娘娘,長幼有序,就算襄妃娘娘有孕,生得皇子也越不過你的去。”
她忿忿然將藥碗一放:“你懂什麼,備輦,我要去見皇上。”
見了皇帝,沁秋一番撒嬌撒癡,總歸是得以讓皇上答應,哥哥進宮來見自己。
她有些得意。襄妃也曾要求讓家人入宮陪伴一天,並沒有獲得皇上恩準。後宮女人拚的是什麼?無非這些登高踩低的把戲。
等見了哥哥,揮退眾宮女,她吭哧了半天,才試探著問道:“哥哥,當年的蘇大公子,蘇城,同我們還有來往嗎?”
哥哥眉心一皺,道:“你隻管安心養胎,其他的事不要多想。”
沁秋囁諾道:“可襄妃出自簪纓世家,如今有孕,怕是要將我比下去了。她本就和我不和,萬一查出我當年和蘇城曾有舊情……皇上豈不是要厭棄我了?”
說著,抬袖拭淚。
哥哥沒料到她存的是這份心思,忖了一忖,道:“妹妹莫怕,襄妃挑不得你的錯。”
“伴君如伴虎,以後的事誰知道呢?”沁秋一邊哀哀地說,一邊偷偷覷著哥哥神色。她早就盤算好了,若是自己再騙蘇城的天緣紙,勢必會讓他有所懷疑,不如讓哥哥帶兵奪了來,也省得夜長夢多。
誰知哥哥道:“我一直瞞著你,其實蘇城在你入宮那年,就病重去世了。”
這一驚非同小可。
沁秋難以置信地問:“去世?可……去年他還在宮裏給妃嬪們畫像啊!”
哥哥奇怪地看了她一眼:“妹妹,蘇城已死了啊……你莫非是發燒燒糊塗了?”
恐慌之中,她真的抬手摸了下額頭,這才記起種種的異樣。
入宮之前,蘇城的確是宮裏熱門的禦用畫師。入宮之後,她從未從宮女口中聽聞關於蘇城的隻言片語,隻是有一次逛園子,遠遠望見蘇城給一眾妃嬪畫像。現在想來,那些妃嬪……她一個都不認識。
當時她隻以為自己剛入宮,見的都是生麵孔。現在想來,她隻覺後背一陣發冷。
“妹妹,寧家的富貴都係在你身上了,至於我這次的軍功,不過是運氣罷了。”哥哥仰頭歎息,“你知道嗎?我在沙場殺敵的時候,那些士兵竟然像紙人一般不堪一擊。我想,下一次絕對沒有這樣的好運氣了……”
其他的話,沁秋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她腦袋裏嗡嗡亂作一團,卻有兩個字越來越清晰——
紙人。
哥哥說那些士兵都如紙人一般,和天緣紙有沒有關係?
待送走哥哥,她憑著記憶畫下那些妃嬪們的畫像,然後喚小簡進來:“你看看,可曾認得她們?”
小簡仔細地看了看,突然大驚失色:“娘娘,這是隨先帝共葬的太妃們啊!娘娘入宮前,她們就……在皇陵殉葬了!”
沁秋手一抖,薄薄的畫紙從指尖滑落。
太妃……
這麼說,蘇城為之畫像的,其實都是死去太妃們的……鬼魂?
那蘇城,他是誰?
沁秋隻覺渾身發冷,兩眼一黑,暈了過去。
【六·謎】
夢裏依稀見到了蘇城。
那時她還未入宮,和蘇城相約花樹之下。春光旖旎之中,他穿花拂柳而來,溫潤眉目裏蓄著繾綣情意。
若不是蘇城,她隻怕家道寥落,身世飄零,無法覓得良人。
所以當時的情話自然情真意切:“蘇哥哥,我欠你一世情,隻能你來討。”
他聽了,笑問:“若是連尋都尋不到你,我又怎麼討?”
沁秋一抬手,將手中一把桃花扔在他臉上,嗔道:“那你就拔了自己十根指甲,變成願鬼去找我討情!”
願鬼,是她家鄉裏的一種傳說。傳說拔了十根指甲就可以做願鬼,得以實現生前最強烈的一個願望。
隻是,這句分明是當時的玩笑話。
現在想來,沁秋隻覺得字字句句都如蛇蠍噬心,讓她不得安生。
“不——”
沁秋一聲驚呼,醒了過來。映入眼簾的,是皇帝關切的麵容。
“你醒了?”皇帝將她冰涼的手握在手心,焦急地問,“愛妃,朕這就宣太醫——”
“別……”沁秋忙阻止,怯怯地道,“皇上,臣妾隻是被夢魘住了。”
“那朕就讓太醫給你開安胎的藥,再讓法師進宮作法。”
這樣再好不過。
沁秋這才略微安神,柔聲道:“臣妾還要借皇上的龍氣鎮宮。”
這一句話被她說得婉轉可人,自然又惹來一番憐愛。皇上擁她入懷,輕聲絮語地好聲安慰,沁秋也終是放下了一顆心。
可皇上不可能每天都留宿宮中。
暮色降臨,天尚未黑透,沁秋便急喚:“小簡,快些掌燈!”
她怕黑,怕極了。
可哪裏都找不到小簡。不僅是她,還有其他的宮女,也像幽魂一般沒有任何聲響。整個寢宮,像一座可怖又詭異的空城。
此時已是初夏,可沁秋抓緊了衣領,生生打了個寒噤。
陰氣繚繞的宮門口,一隻白皙枯瘦的手推開了宮門,接著蘇城消無聲息地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