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淩晨。
玉華宮凝翠樓二樓小閣間的門被輕輕推開,閃進一抹健美高挑的男子身影。男子右轉,輕輕撩開珠簾進去,修長的手指挽起柔帳掛於左側的銀鉤,再施施然側坐在床邊,凝視著床上假寐的女子。男子的指腹溫柔地撫過女子姣好的容顏,又為她理好額前幾縷細碎的發絲。男子的嘴角上揚,勾起一抹好看的笑,眼神中盛滿了一整個世界的寵溺。
每一個動作都是自然而嫻熟,像是做了幾萬遍。
床上的女子倏然起身,一雙藕臂環住男子的脖頸,雙眼微眯,櫻唇微張,甜甜地叫了一聲“哥哥”,隨即在男子的臉頰烙下一吻,含含糊糊地道“早安”,轉而懶懶地收回手,重新躺回床上。
沒錯,男子就是舒逸皇子亓子然,女子就是舒逸公主亓子妍,也就是我和我的孿生哥哥。
這是這座寂寞得發黴的金絲牢籠裏每日都會上演的,最最唯美的畫麵。我們是孿生兄妹,我們有著心靈相惜的呼應,不在意世俗的眼光,我們認為,和諧、溫馨和理所當然就好。
我猛地一躍而起,赤著腳跑到窗前,推開窗,看見皇兄往議政院的方向疾馳而去。
微雨斜斜入窗扉,沾濕伊人裝。這種纏纏綿綿的雨最容易化解凡人心中絲絲縷縷的哀愁。
雨越下越大,是啊,夏天要來了。夏天的雨應該像珍珠一般叮叮鈴鈴地落。
“公主,誌偐宮派人來,請公主去用午膳,”斂華走進,把一件輕薄的披風披在我的肩上,細致地係上絲帶,接著說,“公主,快去吧,不過別著涼了。”
“嗯,還是你對我最好了!”話音還未落定,我已經跑遠了,任萬千風景從身邊略過。
我是愛死了雨的人,我喜歡在雨中旋轉、跳躍的美感。路過月台,一身白衣的莫離在避雨,像遺世而獨立的仙子,不染纖塵。他的臉色有幾分蒼白,帶著點病態。
我這一直覺得莫離是一個漠視一切的人,帶著延霸陰謀陽謀摧殘下的拒人於千裏之外。他本不該出生在那樣的環境下,也許,他像我和皇兄一樣出生在舒逸的皇宮,他會是一個多美好的人啊!
自然,很多事情並不是我想的那樣,甚至,是大相徑庭。我忽略了他眼中閃過的那絲複雜的神色,也沒有聽清他突然而來的一句話,隻是被他嘴角微微劃出的笑容完完全全吸引了。
他,也會笑?
許多年後,我才知道,他的眼神裏包含了太多我當時根本看不懂的東西,比如懷念。而他說的那句話是:“你和她真的很像啊!”因為忽略的飽含深意的某一點,以至於我後來無端掙紮了很多年。
我回了他一個燦爛的笑容,轉身,徑直朝誌偐宮跑去。
我一踏進殿,嗖嗖嗖地各色目光打來。誌偐宮的人習以為常,該做什麼的就趕快去做什麼。和皇兄博弈的巫馬伊斯手中的棋子頓時落地,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的表情固定了,身形也有些僵硬。
“傻妍妍,該拿你怎麼辦啊!下雨了就不該叫你過來,又弄得跟掉進河裏了一般,”皇兄頓了頓,拍了拍我的後腦勺,“還不快去心妍小築換身衣裳,為兄隨後就到。”
前殿至主殿左拐,進拱形的入蓮門,正對著的湖心處就是心妍小築。心妍小築原來是一個湖心亭,因為我愛死了他宮裏的蓮花,他便命人將其改造了。順著臥波長橋,嗅著蓮池的清香,進入心妍小築。
小築的裝置十分簡單,四麵開窗,山水屏風微遮眼,左側是一個小書櫃,中部是一張小幾,右側是一張大大軟軟的床,薄紗輕籠,中間隔著羽簾,潔白的羽毛悠悠晃動。
我拐進屏風後,一套寶藍色的宮裝已經備好,旁邊的托盤是頭巾。皇兄宮裏的人辦事效率一向很過,果不其然。
我換好衣服,裹上頭巾,踱出房門,看著臥橋上逶迤而來的一行人,個個手中我這把傘。皇兄到了,時間不偏不移。
皇兄拉著我的手腕,引我進屋,解開我頭上的布巾,開始為我搓揉頭發,一絲絲一縷縷。
“姑娘大了,遲早是要嫁的。你這麼傻的姑娘,該拿你怎麼辦啊?”嫁人嗎?這是一個深奧的問題。
“哥,妍妍餓了。”有時我想,我愛死了雨,會不會是貪戀皇兄的溫柔。
“頭發幹了就去用膳。他們也還等著呢。”皇兄會永遠像普通百姓家的哥哥一般這樣對我嗎?我想,一定會的。
蒙蒙的雨幕中,誰為誰撐開了油紙傘,擋住了半世淒風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