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年我二十一歲。我坐在7204號航班,想象著自己正飄在幾萬米的高空,腳下踩著濃厚的白雲。這架碩大無比的飛機正穿行在其中,靠著那小小的導航儀穩穩的不動聲色。不久就會降臨在首都國際機場。天空中下著蒙蒙小雨,把大地都籠蓋在一片迷茫中。穿著鮮黃色雨衣的修理工,以及機場裏的一些行人,BMW和星河國際的大型廣告牌。旁邊的花壇修的一絲不苟,在雨中呆立,長達千米的跑道安靜的等待著。這一切的一切,就像是畢加索畫裏陰鬱的布景。哎,我在想當我多少年之後會不會重新記起這一幕。
這時,飛機順利落地。嚴禁手機的信號燈熄滅了。天花板上的擴音器裏傳來電台的音樂,正是天後王菲的《容易受傷的女人》。粵語歌聽得有些直覺的刺激。那旋律一如往昔。後來才想到自己還在機艙裏。因著這記憶太過強烈,就像是人為將我的腦電波頻率提高了一倍。我怕我的腦袋會崩裂,我隻好用手托住額頭,並且弓著身子。空姐走過來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我揮動左手答說不要緊。
“真的沒事嗎?”
“沒事,謝謝你。”我回答。淡妝,大而明亮的雙眼,盤著頭發,一身製服。空姐帶著微笑離開了。此時擴音器裏又響起泰勒的曲子。抬起頭,望向窗外,天空像是被一場大火燒成了灰色。很好的背景。一邊思索著往日的時光,自己曾遺落了的,思索著那些失落了的歲月,留下或離開的人們,以及那即將雲散煙消的牽掛。因為趁著我的記憶裏大多數還是玲子的時候,我願意寫完她,不留餘地,然後封存。也許這是我心底裏最寶貴的東西,一份不可挪用的專屬。
當飛機完全安靜下來的時候,人們開始拿自己的行李,手套,雨傘,手提電腦,灰色的大衣。而我還在那片曠野的小山村裏,嗅著泥土和稻草的香味。偶爾有幾隻多事的小麻雀在耳旁輕唱。傍晚時分,幾縷青煙在不遠處的高空打著轉兒。房子經過雨水的衝刷,都變成了泥灰色。那是在北京奧運的那一年,我即將十七歲的日子。
這時,剛才那位空姐又走了過來,在我身邊坐了下來。甜美的笑容讓人不好意思拒絕。開口問我要不要緊。
“沒事,我隻是有些感傷而已。”我答道。
“我也常常這樣子咧,我能理解。”說罷,便起身。又是一個迷人的笑容。“祝您一路愉快。”我微笑著點點頭,表示我也祝福她,又道了句謝謝。
縱使是在四年後的今天,我依然能夠記起那條鄉野的石子路。湖麵總是有光亮蓋著,山丘上是辛勤的農民開墾出的新地。六月的風吹著枯黃的草左右搖曳,那仿佛沒有精氣的水田蜷縮在那條寬闊的母親河邊上。風拂動著她的發。樹葉沙沙的響,像鈴鐺一般。說實話那聲音有些模糊,仿佛是從另一個世界裏傳來的一樣。除此之外,其他的聲響是沒有的,不論是什麼都進入不了我們的耳裏。沒有人和我們錯身而過。隻有我和她兩個坐在那稻草堆後麵。沉默的時候很多。天空中的飛鳥從我們頭頂掠過,留下一塊陰影,就飛進了身後的小樹林。
記憶這東西真的很讓人捉摸不透。路旁的風景我從沒有留意過,我隻專注我自己的事,身臨其境時也絲毫不讓人覺得會留下什麼深刻的印象,也絕不會讓人在四年後的今天,依然能記起那裏的一草一木。我隻會關心我身旁的這個美人,關心我和她之間的親密度,最後關心我自己。不管見到什麼,聽到什麼,嗅到什麼,都是在想玲子。再說,我那時還在和她談戀愛了,那場戀愛也是談的著實不讓人省心。我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再去留意四周的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