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轉眼,又是一年春天。青綠的草兒長得和去年一樣。葉子黃了又改枝頭綠了。橘子樹結出了綠球果,還開了滿目拇指大的白色小花,中間有點黃色的嫩花瓣。用指甲釘那球果,會有暈黃酸澀的汁液溢出。嘰喳的燕子老愛在白熾燈上做窩,好心的人們也嫌棄它們弄的家裏不堪,於是在燈下弄一塊木板或紙板接住。家裏的電視仿佛也顯得年輕了,比以前清楚了些。遠處的河應該多了一些水吧。隻是空氣有些朦朧,顯得不那麼倉促。我想太陽出來就會好些吧。
三,四月份的學校,天氣還不是那麼暖和。晚上街上的人都不是很多,所以白天陽光明媚的日子,校園中的草坪就會有情侶或愛書的人席地而坐。我也會看到白色的餐巾紙攤開蓋在草坪,顯得格外刺眼。陽光一般都不比目光暖和,隻是現在它的確很讓人放鬆。
我拿著一本《挪威的森林》,占據著一席之地。想著人們是否借著光亮,驅盡內心的陰暗,來撫慰自己不安的靈魂。
我發現我對麵坐下來一個人,我抬起頭,笑著。
“在看什麼?”他突然問。
“《挪威的森林》。”
“好看嗎?”
“這是第三遍。”
“嗬嗬,不錯,看過兩遍《挪威的森林》的人,我建議你去讀讀卡夫卡。”
“看兩遍隻是因為我不想把時間浪費在那些無用的書上,還不如把自己喜愛的作品多讀幾遍。而且每看一次都會有不同的收獲,以前總是聽別人說,後來才知道那是真的。至於換思想也不錯。”
我是真的想這麼說,才這樣說的。有人說,在大學裏要讀完八百本書,我想這個世界上能叫的出名頭的大作家,大文豪總共不超過五十名。而每一個大作家,大文豪能拿的出手的作品也就那麼一兩部,那麼其餘的書看來是做什麼用的,我真搞不明白。我當然也是真的認為,人是可以讀完八百本書的。你把那些有價值的書重新看一遍,兩遍,或者更多,就相當於你讀了很多書。把一本有思想性的書看兩遍,其額外價值可能超出你讀其他三本書的總價值還要多的多。
而且一些學生並不是以看沒看一本好書為榮耀,相反,他們以看了很多書為榮耀。這是一個量與質的區別。不過他們也不在意這些,他們在意的是另外的東西。
“你知道嗎?在寢室裏的所有人,我最欣賞你。”阿信說的似乎不像是恭維,因為我從來都不曾聽見他鼓吹過誰。
“為什麼?”
“因為你活的有意思,比他們有趣多了,雖說你的專業成績在我們八個中最爛,可是他們的優秀成績最後換來的一紙文憑,都奉獻給了城市的寫字樓。他們參加的是大學生就業論壇,經濟論壇。而你是偏文字創作的,從事藝術的人從來就隻有兩種,一個天上,一個地下。你,我和他們是不同類的人。你看起來很溫和,可是骨子裏透露著孤傲。我沒你那麼潔身自好,所以舍友們都認為我有些浮滑,我也這麼覺得誒。雖說我們八個住在一起,經常喝酒聊天,可是你課堂,課下通常都獨身,而且你又有你自己的事。我知道,你是融入不了他們的,因為你和他們的想法不同。”
阿信在我們班每年都拿獎學金,像他這麼努力的學生,我也覺得是理所當然的吧。所以不是特別驚奇。通常,我們宿舍都沾他的光可以多下幾次館子。說他努力,也確實他要比別人多一些創新性的學習習慣,所以總會有閑暇時間去戲弄女孩子。而他看的書比我要多得多,他把學習當作是遊戲,而成為主導者。他曾經告誡我說,努力和勞動是兩種不同的東西。而我們總是混淆。不要以為別人在打魔獸,而自己在做需要完成的作業時叫努力,那隻是勞動而已。我就問他是不是就像,你現在對著電腦學口語,而他們在消遣時一樣。他口語基本通了,已經開始準備參加雅思,目標是世界前五十名的常春藤。我相信他有那個能力,一如既往的相信,就像相信天是會下雨一樣。那時我想,會不會有人想到努力與勞動的區別呢?那些整天呆在宿舍的生物不知道有多享受他們的無憂無慮。
“也許你說的挺對,我們和他們的生活方式有些不一樣,但是就未必最好。他們太盲目,我們太清楚。而且我羨慕那種在多年以後仍可以稱兄道弟的團體,那種情意是我們生命中的一管血液。”
“也許你可以找一個和你一樣愛文字的漂亮女生做女朋友。你那小組織裏不是就有嗎?而且近水樓台”
“那種女生通常都很難尋覓的。”
“嗯,總會找到的,而且那種女生通常都很癡情,隻要你不離開她,她就會始終如一。挺適合你這種人的。”阿信似乎很有自信的樣子。
我笑了。問他:“你難道不知道我喜歡你妹妹嗎?”
“你們已經分手了吧,而且你們高中不在一個學校,大學她又不跟你一個學校,想要異地戀,根本不可能。說什麼距離產生美,都是馬後炮,距離隻會產生距離。”
“你知道我當初為什麼會愛上玲子嗎?玲子的家庭你也清楚,她也是我喜歡的類型。每次見到她我都會有一種想要保護她的感覺,想要給她全部的幸福。跟她在一起時從沒有想過有一天我會再喜歡上別的女孩子。她是我見過的女孩當中最讓我心疼的。可是現在我們卻在討論找女朋友的事,讓我覺得不可思議。”
我和阿信聊了很多,直到太陽西下。空氣中多了些不和諧,草坪上三三兩兩的離開,路上有去吃飯的行人。從校門口望出去,有些店門的燈已經開了。紅色的光束四散開來,帶著我的不可調和,飛向了蒼穹。
平平淡淡的三月就這樣從我身邊擦肩而過。四月悄無聲息地在我旁邊坐下,和我一起祈禱,祈求上天能帶給我們一點快樂。其實我隻是呆呆的望著天空,天空中什麼都沒有,隻是天空,把雲朵都消化了。顯得那麼深藍。看著天空久了,會有一種眩暈感。四月裏,我回了一趟家。那些植物枯木逢春,綠探出頭來好奇的左顧右盼。
清晨的空氣有一些膚爽。我陪著爸爸去祭奠那些未曾謀麵的親人,燃燒後的碎屑升到空中,打著轉兒。那情景在初升太陽的光照下顯得有些落幕的心情。
我在那個廚師那裏睡的幾個晚上,感覺有點不適應。因為很久沒和哪個年級大的男的睡一張床,我都已經差不多有十年沒和我爸睡一張床了。那時是沒辦法,自己的鋪蓋睡了之後有蟲來光顧,我自己就親眼見到那種長得像狗身上那種跳蠶似的吸血蟲,弄死了幾個,在床的側縫裏發現的。以後每次睡的時候就特提心吊膽了。
那個廚師還有另外的人都挺好的。也許看我是學生,所以有些照顧吧。那時熱,另一個廚師有時會在走廊裏就鋪一張涼席睡了,宿舍裏有空調,可是聽說住的人每人要交一百塊,所以很多人都選擇不開空調,寧願挨熱難受。其實我也不知道那廠是不是已經扣了我們的錢。學生們大概給個千把塊就不會計較太多。廚師們的房間比較清涼,所以我會去哪兒洗澡,也是想多了解一下這裏生活的人。還有一個原因是宿舍衝涼人多,到了那個點就是希望能早點洗完。
和我睡一張床的那廚子,後來他老婆也來我們廠裏做事了。那廚子還開玩笑說是他表妹,把我倒是忽悠了。還是那老婆自己告訴我的,和我同一樓層上工,見的機會多些。他們在一起吃飯,我因為有那幾個和我同齡的女生要陪,所以很少和他們一塊吃。那廚子常是一副笑臉,晚上的時候還會留炒麵給我吃,我通常都沒去,因為去外麵玩或是忘了去,要麼就是在外麵吃那些垃圾食品去了。
我好幾次在外麵的廣場上碰見廚子,在那兒跟著一群大叔大媽又跳又舞的,但又不敢和其他同齡的女人跳交際舞,總是在節奏要跳兩個人的時候停下來,還起哄著別人。
那廚子還有一宅男的癖好,喜歡在深夜裏看女優的床戲。我真不太懂他那古董級別的手機怎麼還會有這個,屏幕小的慘不忍睹。可這並不影響對觀眾的效果,他那猥瑣的笑容真的有些讓人厭惡的。我不否認這也許是正常的吧。隻怪他不能和他老婆住在一起,這簡直是對於人本性的強製性扼殺啊。
而且我也跟著有點遭殃。他聽著屏幕上發出的呻吟聲,老愛把手搭在我身上。那時我隻穿了條四角內褲,感覺特不爽,我叫他別搭,他還死皮賴臉。我說一聲,把手拿下去,等會兒又自己拿上來了,我越來越反感了,自此以後再也沒去睡過了。
之後我就特注意自己的床上有沒有蟲,幸好沒發生過什麼群蟲強奸我的案例。我和廚子的關係還是一如既往,因為他那張永遠的笑臉。
在我離開的那天,也是暑期工工期完的那一天。我本打算提前走的,可是想想還是算了,不麻煩別人去為我這個學生多說幾句。
廠裏有規定,隻在那天下午才能離開,我把行李放在大門口,保安室的外麵曬太陽,陸續有好些學生也放在那裏。周大哥的老婆幫著買了火車票,時間已經定下了,若是等到規定時間,肯定是又趕不上火車了。
找到簽發的大姐,實際是阿姨,叫大姐會更容易討歡心。還是周大哥出麵,再怎麼樣也是個主任,雖說是管倉庫的,好歹也是一個“管”兒。
我匆忙收拾好行李,把那些不需要和不帶的水桶和席子什麼的都送給那位廚子了,在我上宿舍時,那大姐還在值班,下來時又不見了,等了一會兒,才晃悠悠的出現。
那阿姨在簽字的時候,有好些學生也是來簽發要走的。時間都是下午才能離開,我的也是。那瓜子臉女生站在樓梯邊上,伸著頭看著,似乎是有一種驚憂,也許是我多想了。
我拿著字條又去找辦公室的另外職員簽字蓋章,批準可以早走。踏出門的時候,又瞧見那群懶散的保安。車子開過來了,我和周大哥攔了個出租車坐進去,望著始終不曾轉過頭來的瓜子臉女生背影,她們四個又在一起說著什麼。
車子緩緩啟動。
我已經很久很久都不曾接觸那些女生了。大家都忘記了吧,其實我也快忘掉了。那天後視鏡裏終於還是看見了她的麵容有些落寞。
那些日子裏,我整天都沒什麼事要忙。除了做一些必要的事之外,就是無所事事。偶爾去一下學校的新聞中心幫一下忙,選一下稿子,或者自己寫點稿子。這裏的人都沒什麼太多的特長,但是有一點我絕對是怎麼樣都不能比的,那就是勤快。當然也還是有不勤快的,比如說我。他們勤快的每天都跑去那裏轉轉,玩會兒,我們在外人眼裏把那裏當成家了,就如同其他社團裏的學生一樣,常往社團總部跑,就是把那裏當作家了吧。能體會到家的溫暖,因為他們在真正的家裏感覺不到溫暖了,所以到這裏或那裏或別處去尋求一點安慰。但我想,他們也沒有真的把那裏當成家吧。
那裏有六七台電腦,來的人可以隨便玩。這也許也是吸引人的某些原因吧。我不太在意去揣測某些人的心理,但在我生命裏來過並留下一點痕跡的人,我會去想想他們。
譬如老程和玲子的同鄉關係,玲子和阿信同父異母的兄妹關係,我和玲子曾經的男女朋友關係,我和老程、阿信的朋友關係。但是我和阿信的關係,同我和老程的關係絕不可能混為一談。老程是我從初中到高中都是同學的老朋友,打心眼裏就認定這是一輩子的朋友。
阿信是個聰明人,我也算是個不那麼糊塗的人吧。我們都清楚的明白自己的底線是什麼。他說他欣賞我,我也是從內心裏佩服他。我不能評價他的人是好是壞,因為連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我是什麼樣的人,也就更不能評價他這樣的人。
下午四點鍾後,我從編輯老師有空調的房間裏出來,頓覺頭暈目眩,不過還好,那種暈眩感很快就消失在一股股熱流之中。出門的時候遇見了大一的新生,淺淺的打聲招呼就準備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