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亦是大驚失色,道:“怎的真是娶個女鬼?這是怎的一回事?我平素隻是知道民間有錢人家有早死未婚配的男孩女孩,尋了貧苦人家的孩兒與他結成夫妻,卻不知道周小樓這樣大的人了,還要與女鬼結成婚姻?難道還是皇帝老兒的金枝玉葉不成?”
鄭屠夫道:“是不是皇帝老兒的金枝玉葉,我也不知,隻知道是我們教主的原配夫人,母家似乎是什麼書香門第、朝廷裏的厲害角色,不肯這姑娘與教主結親,姑娘膽子也大,私自跑出來啦。教主很是愛她,為這夫人,也是兒女情長,英雄氣短的很,本來,這婚事早該辦了,但為了躲著這姑娘的母家,一直拖著。”周羽心道:“這位教主夫人,就是方才在那轎子裏麵的人了。”道:“這女子母家是什麼人?怎麼周小樓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畏懼起來。”鄭屠夫笑道:“做女婿的,怕起丈母娘、老丈人來,有什麼奇怪的?”周羽笑道:“當周小樓是你嗎?我卻不信。”鄭屠夫道:“總是有原因的,隻是我不知道了。雖然並未成婚,兩人卻比一般的夫婦無二。生的孩兒,如今也和你這小妹妹一般大啦。本是一段和美婚事,但是誰料那婦人忽地得了重病,教主到處尋找大夫,卻怎的也治不好她,日前,這女子半夜突然死了。教主簡直瘋了一般,在山上山下亂跑大哭不休。他平時神仙一樣的人物,我等怎料到他這樣?武功又不及他,攔也攔不住,他狂叫、狂跑了兩天兩夜,暈倒在地。醒來時,就對我等道:‘素馨生前,常想辦場婚事,把她哥哥和我朋友聚在一起。這幾天我總是想著這事今日就來辦了吧。’素馨就是那夫人的閨名了。教主既然這樣說了,我等怎能不照辦?忙活了一天,到的幾柱香前才弄完了。今日,你們也是趕得巧,來了就見到這場麵。”
明玉聽著,心中替周小樓感到難過,問道:“周教主不是和夫人娘家不合嗎?那婦人哥哥來了沒來?”鄭屠夫道:“來了,是陳壇主和我親自去請的。好似是個大官的樣子,宅子大的,足夠裝下我整個花雕山了。你看,就在對麵那片樹影下坐著呢!那個帶著鬥笠的就是,一旁的就是我們少主。”明玉抬頭一看,頓時大驚失色。周羽見了,擔憂道:“明玉,怎麼了?”明玉結結巴巴道:“他,他就是當夜救了我的人…不行,我要去看看。”說罷,站起身來,沿著山壁往對麵潛去。
她走了幾步,衣袖就被山壁上的樹枝勾破了,卻全然不在乎。心道:“今晚的月亮和那夜真是像啊。那時候,我從姐姐屍身旁跑開,躲在屏風後麵,直到姐夫醉酒睡著了,徒步跑上了武當山,卻在山坡上遇見了一群野狼。我害怕的躲在長草中,看著一雙紅色的眼睛逐漸湊近,隻是呆呆看著,心中暗暗告訴自己:“老天爺果然說到做到,他要我性命,姐姐是救不下我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直到恩公背著月亮擋在我前麵,拔劍一隻隻砍死了三隻老狼,嚇退了狼群。恩公你可還記得我?我那時候,一直在哭泣,待到醒來你就不見啦。”這一刻,小女孩心裏,那夜明亮的月亮,那少年消瘦的、帶著蕭索的也帶著倔強的身影,還有如雪的長劍,一時間紛紛浮上心頭,就像剛剛才見了一樣。她心中情緒激動,一心隻覺得是報恩的心情,卻怎知情感這種東西,以一見多,小女孩在絕望困苦、自覺的無望之時,被個少年救了,產生那仰慕之情、愛戀之意,也並非什麼難以想象之事。可惜,緣淺情深,終究是無可奈何。其實,若是隔得久了,再遇到一個真正合適的人,再想起來,不過是往昔一段靚麗顏色,可歎機緣巧合,他們竟在此間再次遇見,從此情根深種,結成一段孽緣,這之間的因果變化,也不必多說。
她小心潛到那張桌案後,聽得那夫人的哥哥長歎一聲道:“長君,待會兒,你就和我回去。”那少年卻不回答。夫人的哥哥又歎了一句,溫聲道:“你帶你娘親的靈柩回家,好不好?若是你娘親還活著,也會想回家看看的。”周長君沉默了一會兒,少頃,緩緩道:“好。”明玉聽他說話,心情激動,往前一步,踏斷了一根樹枝。瞬息之間,周長君拔出長劍抵在了奚明玉脖子上,冷聲道:“是誰?”明玉並不害怕,直直看著他,輕聲道:“兩年前,中秋之夜,你在武當山從野狼口中救了一個小女孩,是不是?”周長君沒有回答,隻是抽劍回鞘。靜靜走回桌旁。奚明玉微微一笑,跟上前去,問道:“你叫做周長君,是不是?”那做舅舅的男子笑一聲道:“長君,是喜歡你的小姑娘,是不是?”周長君不答,他舅舅也不生氣,徑自斟酒喝了。明玉靜靜坐在周長君身後草地上,看著他背影。他背光坐著,看不清麵目,但奚明玉心性來看,一個人是美是醜,都一般無二。她隻對著月色看那少年纖瘦的背影,心中安靜美滿,別無所求。
忽地,鑼鼓敲響了,隨即,嗩呐、喇叭,一氣響起。幾十根火箭射向了中心的篝火,幾丈高的火焰騰起來,將場中照的明亮。明玉抬眼看去,周小樓緩緩站了起來,走向了花轎。掀開簾子,向裏麵探身,溫聲道:“夫人,我來扶你出去。”說著,竟然真的把死了的夫人扶了出來。明玉大驚失色,不明所以,心道:“莫不是鄭叔叔弄錯了,這位夫人本沒有死去?不對,方才恩公和他舅舅說話,語氣中,那夫人是真的死了。一個是她哥哥,一個是她親生的孩兒,怎會弄錯?”其實,這乃是周小樓運內力衝直了他夫人的穴道骨骼,才讓一個死人竟能站起來。若是過了十年,這樣奇技,奚明玉未必用不來,但是修行內功,一個境界想不到下一個境界,若不是練到了那地步,是怎麼也想不到竟能做到如此的。此時,別說是奚明玉,在場的神火教教眾也沒幾個看得明白的。周長君默默看著,他一向知道父親的功夫,也不以為奇。倒是那做舅舅的,神色出奇的平淡,隻是斟酒獨自啜飲。
周小樓扶著夫人,緩緩走向篝火下石頭圓台。他始終把著夫人脈門,兩人對著站好了。周小樓點點頭,那喜慶的音樂聲就停了。四周一片寂靜,圍坐賓客,連個低聲說話的也沒有。奚明玉耳聰目明,隱約之間,似乎還聽到有人在啜泣。
周小樓溫聲對那死人道:“小姑娘,幾天不見啦。有沒有想你的周大俠?昨天天氣本來是很晴朗的,我想著帶你和長君出去玩,我總是有好多事情,顧不上你們兩個,你抱怨多了,我也心中不安。結果,進了屋子,你斷了氣。我也不是難過,也不是害怕,就是腦子暈乎乎的,隻想發狂大罵,你一向最討厭我凶巴巴的樣子,我惹你生氣了沒有?”他說著,眼淚流了下來,雙手把著妻子脈門輸送真氣,一時間無法擦拭,任憑那眼淚落了下來。沾濕了一片衣襟。像他這樣的內功修為,落淚全可憑借真氣運轉,此時忍不住哭泣,實在是傷心到難以自製了。他語帶哽咽道:“我不是哭了,你也不要難過,是我迎風落淚的毛病又犯了。那天傍晚,我趴在你屋子房梁上,你仰頭對我說:‘周大俠,你偷偷把我帶走好不好?’那就是我最快樂的一天了。我說:‘周小樓是個花花公子,你不害怕我始亂終棄嗎?’,你對我說:‘我卻不要你愛我敬我,隻要多一刻在你身邊,這就無比美滿,十全十美了。’你又問我:‘周大俠,你哭什麼?’我就對你說過:‘堂堂男子漢,怎麼會落淚,我這是吹風就流眼淚,你沒這毛病,不懂的。’”說道此處,語氣溫柔,臉上微微笑著,淚水卻不停。他輕輕歎道:“今夜風大啊,我眼淚怎麼停不下來?小姑娘,我早就想要成親了,今夜,我的朋友、你的大哥都來了,你高興不高興?其實,就是不成親,又有什麼?周小樓這一生一世,就隻愛你一個人,那是怎麼也不會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