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1章 山雨欲來風滿樓(1 / 3)

那身影輕聲道:“你是恩公的爹爹,是不是?”聽來仿佛銀鈴,很是活潑輕快。周小樓定睛一看,心道:“我當是阿曼追來了,元是一個垂髫年紀的小女孩兒,這孩子長得玉雪可愛,很是討人喜歡啊。哎,我怎的仿佛驚弓之鳥一般。那叫做阿曼的女子,武功固然厲害,我卻怕她什麼!”心中便不再驚懼。溫聲道:“小姑娘,你叫什麼名字?怎的會在這裏?你說恩公,是長君不是。”

奚明玉微微一笑:“恩公的爹爹,你好多問題,我便要想想怎麼回答來才好。”真的細細想開來。少頃,笑道:“我叫做奚明玉,恩公就是令郎周長君。怎的到這裏來了呢?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撿到這把匕首,要把它還給恩公,一路追著他到一個花園,然後就被人莫名其妙的打暈了。醒來就在這裏啦。恩公爹爹,你看這是不是恩公的東西。”說罷,把匕首舉到周小樓眼前。

周小樓心道:“這女孩兒也是體貼溫柔的很,見我不適,剛好舉在我眼前。我傷重如此,卻不見她驚懼,本以為乃是年少天真,不知道輕重的緣故。現在看她連我這細微不適都看在眼裏,真的是大智若愚一般了。她看那苦痛在眼中,卻不表露於神色,這等心性靈氣,是修煉內門心法的大才。必能聞一知十,一日千裏。”他向來愛惜人才,見明玉聰慧,心中很是喜愛,連語氣也溫柔了幾分,道:“不錯,這是他娘在他生日那天送給他玩耍的。吹毛斷發,切金斷玉,很是鋒利。”

奚明玉聽了,道:“吹毛斷發、切金斷玉,那是兵器中的寶物,最厲害不過了。恩公爹爹,現在我把它還給你啦。”

周小樓道:“不妨。這是長君的東西,你給我,我卻不一定記得還給他,還是你親手交給他的好。”明玉道:“有理。”把匕首別在了腰間。

周小樓望著奚明玉,見燈火之下,這女孩子明眸流轉,美麗如畫,心中很是安慰,心道:“老猴兒那時在場中說的,想必就是這位奚姑娘。她口上叫著恩公,那眼神間的喜愛之情,卻怎能瞞得住我。唉,長君若是真能娶到這樣的姑娘,那也是一樁美事。”便道:“姑娘,你訂親了沒有?”

奚明玉渾然懵懂,隻是搖頭。

周小樓道:“那你,可是喜歡我孩兒長君?”

明玉恍然呆住,心中自問道:“我可是喜歡恩公?”這念頭一起,萬般柔情,一起湧上心頭,她呆呆道:“我怕是喜歡恩公的。”

周小樓笑道:“好!好!我最後一樁心事也了了!”大笑三聲,咳出一口血來。明玉大驚,連忙用手巾為他擦去,道:“您不要多話了。也不要大笑。”

周小樓看著奚明玉神色,那擔心純係發自天然,既無矯揉造作,也無虛張聲勢。心中更加喜歡,道:“好,我不多話,也不大笑。小姑娘,我問你,你願不願意嫁給長君?”

明玉嫣然一笑:“喜歡一個人,自然是希望和他永結同心,天長地久,我喜歡恩公,就願意做他的妻子,不離不棄,生死相隨,這還用問嗎?”

周小樓心中震蕩,隻是想著趙素馨,心道:“不離不棄,生死相隨。這真是命也。我兩個果然不能分開太久,此時就要陰曹地府見了。”對奚明玉道:“小姑娘,我就在此代替我家長君,向你提親了。”

明玉臉色一紅,道:“那我就答應了,就是不知恩公肯是不肯。”

周小樓道:“那臭小子,不必管他,倒是你長輩肯不肯呢!”

明玉坦然道:“我既然答應,他們也一般答應的。”

周小樓道:“好!那我就叫你一聲兒媳婦啦!”明玉微笑道:“那我也叫一聲公公,好不好?”周小樓道:“好!好!”說出這句話來,心中歡喜,胸口就又是疼痛。他不肯在小女孩麵前示弱,隻是一起喘著。明玉靜靜在一旁看著,也不說話。

少頃,周小樓緩過氣來了。對明玉道:“好兒媳婦兒,你把我懷中東西取出來。”明玉點點頭,心中沒有塵垢,也不覺得需要避諱。伸手在周小樓懷中一探,便取出一個白布包著的包裹來。她解開白布,見裏麵是一塊黑色的玉璧。

周小樓道:“今日,你是我兒媳婦兒了,都是一家人,也不怕你知道。這玉璧,便是我給你的聘禮了。”明玉道:“黑色的玉石,我卻不曾見過。”周小樓道:“這墨玉,乃是東海產出的名品,但也不算什麼,聘你這樣好的兒媳婦,更是大大不夠。然而,這卻不是一塊普通的玉石,而是一件信物。你和長君帶著這黑水璧去烏蒙山,自有人帶你們去個好玩地方。到那時,你才知道公公給的聘禮,是個什麼好玩意兒。”明玉懵懂,隻聽見周小樓那一句“你和長君”。心中暗自喜歡,道:“隨便您給什麼,不過是添頭。若是嫁給恩公,其他的便都無所謂了。”

這話本是大大不合禮教。然在周小樓耳中,卻聽得甚是舒服。當年,他那夫人趙素馨,便是這般性格,這等癡情。他道:“你婆婆若然在世,必然歡喜你的很。”明玉知他心中之苦,但笑不語。

周小樓思念了一回,道:“你把東西收好吧。”明玉把黑水令包在白布裏,原樣收好了。周小樓道:“丫頭,我教你開那機關。”把機關開合之法說了。明玉道:“機關精巧,無怪我方才找不到出路。”周小樓道:“好,你這就從機關出去吧,找到方才帶我進來那男子,叫他帶你去見長君。”

明玉輕輕搖頭道:“你認我做兒媳婦兒,我可不能丟下你不管。再說,我也不肯見方才那個瘦子。”周小樓笑道:“怎的?他太不識趣,得罪了少主夫人嗎?”明玉臉色一紅道:“不是,他吃人肉的。”周小樓驚訝道:“他吃人肉,是他說的,還是你見的?”

明玉道:“是我見得。先前,我不知道怎的,在這榻上醒來。見那瘦子坐在桌子上吃牛肉,便問他:‘你是哪位,我怎麼在這裏?’他說:‘你怎麼在這裏,問我我怎麼知道。這天底下的人在哪裏出現,全是自己做主,和旁人沒有關係。’我說:‘也有道理。’就起身想要出去。那人卻忽然攔著我,問我:‘你和我們少主,是什麼關係?’”

周小樓心道:“老猴兒是看見了丫頭腰間別著的匕首啦。”

明玉道:“我一時怔愣,不知道怎麼回答。他卻好像明白了什麼一樣,哈哈大笑。我被他笑的奇怪,自然走到一邊去了。我見那桌子上放著一盤切成薄片的肉,肚子也實在餓了,便要去吃。那人卻忽然笑嘻嘻對我說:‘這是人肉,你也敢吃嗎?’我說:‘我不相信,你方才不是也吃了?若是人肉,你怎吃的?’那人道:‘我吃人肉的啊,你不知嗎?不信你來嚐嚐。’說著,舉了一片肉到我眼前。我就在上麵咬了一口。”

周小樓道:“然後呢?”

明玉道:“那肉真的又酸又苦,和平常吃的牛肉大是不同。我先前當他在玩笑,現在才真是怕了。他吃人肉,不是也要吃我嗎?我便跑到這屋子裏麵去了。可惜開門關門都要機關,我一時間卻打不開。等了好久,才見到你們過來啦。”

周小樓現在就剩下半條命,但那頑皮心性卻和往日一般無二,心中大是好奇,對明玉道:“你把盤中肉拿來給我嚐嚐。”明玉輕輕點頭,走過去,用腰間的匕首切下了一片肉來,周小樓嚐了嚐,忽地笑了。

明玉道:“怎麼樣,是不是又酸又苦?”

周小樓道:“他欺負你年紀小,騙你呢。這就是一般牛肉,他把喝的苦艾酒灑在上麵啦,酒味苦澀,你不喝酒,怎的知道,才會真的當這是人肉。”

明玉“哎呦”了一聲,卻不生氣,隻是純然覺得好笑,道:“以後我可要好好喝上點酒,才不會被這般欺騙。”

周小樓道:“唉,酒這東西,不喝便不喝了,喝多誤事。丫頭,你過來我這裏。”

明玉挨著榻邊坐了。周小樓道:“你學不學武功?”明玉道:“學的。我師傅是昆侖天衣派的孔長安。”周小樓猛然聽得這一句話,心中大驚,緩緩道:“昆侖天衣派,昆侖天衣派。”明玉見他神色變換,奇道:“怎的,有什麼不對嗎?”

周小樓長歎了一聲道:“我原先有個頂好的朋友,就是孔老的弟子啊。”明玉道:“啊!那是我師兄來著。可我就一個師兄,今年不比我大多少,可不夠年紀做你的朋友。”周小樓道:“他是多年前,為了救我,給人害死了的。”明玉“啊”了一聲。心道:“師傅卻沒說過。倒也是,師傅這個年紀,隻有我們幾個小弟子是不太像話。沒想到我們曾經有個大師兄,卻早早死了。”

周小樓沉思良久,歎道:“這也是命。”心想:“我一心想要給營大哥說聲抱歉,此時命不久矣,卻遇到他同門的師妹,實在是天理循環,結於一處。”他溫和的看著奚明玉道:“我與你師兄乃是過命的交情,今日見了他小師妹,要給你一分見麵的禮物啦。”明玉搖著手中的墨玉,笑道:“這不就是了?”周小樓道:“這是公公給兒媳婦的,我要另送你一路心法口訣,要你修煉來,成為江湖上最厲害的人物。”明玉一歎:“比阿曼夫人還厲害嗎?”周小樓苦笑一聲:“她的武功雖甚是詭異,對上十來個處變不驚的好手,也不過困獸之鬥。可她背後站著朝廷千軍萬馬,卻是江湖上所有好手加在一起也不及。若是有人能鬥得過她,除去一身淩厲武功,還要聚集江湖德望、天下民心,這可就難上加難。那把武功修煉到極點的人,哪個不是爭強好勝的?而那爭強好勝之人,猶如阿曼那女子,隻會讓人屈服,卻無法信服。”他雖在山坡上比鬥時候和全真教年輕弟子說的輕巧,心中卻知道這事的為難。轉念又想:“我就要死了,還管的這樣多,實在太也多餘。這事便留給後人操心吧。”轉對奚明玉道:“我來念,你來聽。”明玉點頭稱是。

周小樓深吸一口氣,眼前浮動起幾十年前那卷沾著營大哥血液的紙頁,丹田之中流出一股真氣,噴出口來,聲音渾厚如鍾:“地甲出玄關,長風過龍門。”

明玉側耳細聽,心道:“地甲三奎出於足少陽,玄關自然是指下腹關元穴,出玄關過龍門,接足厥陰經,真氣達於肺腑。雖說的過去,但也實在古怪了些,向來內功心法自上而下,自陰而陽,哪裏有這種倒行逆施之術?”她本是武學世家之女,對這修煉心法的要竅再清楚沒有,也知記心法時需要專心,不可一念兩用,否則恐怕有走火入魔之患。然而此時見獵心起,丹田中湧出一股真氣,竟順著口訣在經脈中流去了。運功一回,明玉立時感到一股熱辣如火的真氣湧出,似怒濤,似狂瀾,似風雪,似烈日,隨著這真氣,那多日顛沛之苦,親人離喪之恨,一起湧上心頭。少女麵目驟變,眼眸轉紅,神色冷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