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5章 十八年來花信迷(1 / 3)

約略過了一炷香左近,躺在堂中的幾個大漢兀自呻吟不止。明玉聽他們呼吸紊亂,呻吟時而停時而起,心知這幾人原來是受了內傷。她向來是個好奇多問之人,但此時見這幾人身上苦痛,半昏半醒,也不好問起。再者營花景的難過之處,一件件一樁樁劃過她心中,一時心思煩亂,也沒的旁騖。

待到少年睡得熟了,也不再囈語夢魘,她便帶著徐少容的方子出了廳堂,卻見晾幹了的藥材胡亂攤在竹鬥裏,散著擺在院子中。除了幾方常見的藥材,旁的她本不認得,一時間手足無措。隻好回轉去見屋中的徐少榮。誰知進了內間,徐少榮早就不見了,隻留下先前說話的那個年輕女郎。那女郎聽見她刻意翻動門簾的響聲,回過頭來,溫聲道:“這位女俠,有什麼吩咐嗎?”

奚明玉聽她溫軟聲音,見她纖瘦身形,心中暗暗道:“她頭上蓋著黑紗,但也不難瞧出本來是個迷人可愛的姑娘。這女孩子咬字溫吞,但平聲上聲分的清清楚楚,說的儼然是蜀地口音的官話,她雖然叫我做女俠,卻不像江湖上走串的俠客,倒像是讀書人家的大小姐呢。”微微一笑道:“徐先生開了藥方,我雖然認得字,卻不認得藥材。徐先生當世名醫,我若是請他記認藥材,不免是殺雞用牛刀啦,他為人很是驕傲,八成要生氣,可是此時也沒旁的辦法。可惜徐先生不在,足見上天也覺著我這樣做太失禮,所以不讓我見到徐先生的麵。”

女郎輕笑一聲道:“小妹妹說話真是可愛的緊啊。”明玉臉上一紅:“哎呀,我說話向來是這樣,說的本來是一,說著就到了二三四,讓你笑話啦。”又忍不住輕輕歎了一口氣:“我說話沒譜,做事也不怎麼明白。若是我再聰明厲害幾分,就好了。”心道:“若是我再聰明厲害幾分,就不會叫花景得了這麼重的病啦。”

女郎側過頭,輕輕歎了一口氣:“一個人若是到了覺得力有不逮之時,十有八九,他所思、所願、所求、所苦,都已晚了。人間之苦,莫過於斯。”明玉聽她語氣淒楚悲涼,心中暗自驚動。還不待說什麼,卻見那女郎輕巧站了起來,道:“我從小學習醫術,徐大夫開的藥方,若是沒有什麼疑難珍奇的藥物,我該當是認得的,索性此時閑來無事,我來幫你看看罷。”明玉心中一喜:“多謝你了!”心中卻仍舊想著她方才說的話:“若是我想要我所思、所願、所求、所苦都萬無一失,那就非要成為這天底下最了不起的人才行。可這天底下最厲害的人是誰呢?就說這九五至尊的皇帝,看上去很是了不起,可是他就真的能沒有一丁點煩惱,凡事都心想事成嗎?”轉念又想:“往後是往後,此時是此時。先過好當下便已經為難至極,卻怎麼能還有閑暇去想那虛無縹緲的未來之事?”

兩人掀開簾子走入廳中,先前躺在廳中那個向徐少容求止痛之藥的大漢瞧見了兩人,忽地喊叫道:“小姐!你病的重,怎麼能跑出來吹風!快回去!”轉頭對明玉道:“你這丫頭,怎麼敢胡亂把我們小姐叫出來了?”

女郎看了一眼大漢,語帶嚴厲,語氣卻平靜溫和:“張伯伯,你不要責怪這位妹妹。是我心頭煩悶,所以叫她陪我出來見見風。”明玉卻扯住她衣袖道:“你不要幫我開脫啦,你生了不能見風的病是不是?快回去,人生病的時候,最是不能任性妄為,凡事都要聽大夫的話。”女郎搖頭道:“我自己也勉強算作個大夫,這些事情,怎麼能全然不曉得?我這病,病根在心裏,卻不是吹風傷寒這樣的小毛病。”明玉道:“那就是心疾了?”那女郎微微一笑,緩緩道:“硬要說的話,就是我命不好。”

大漢聽了這一句,忽然大哭起來。年輕女子道:“張伯伯,是小媛不會說話,你別放在心上。”大漢兀自哭道:“這些在朝廷做官的都不是東西,更不是男人。我們男人惹了禍,為何禍害波及我等妻子小孩?不算英雄作為。若是單單一刀殺了,也就算了,此時算是怎麼回事!”那女郎似乎有怒氣,厲聲叫了一聲:“張伯伯!”呆立一會兒,又沒再說什麼。拂袖而去。明玉抬眼看去,滿廳漢子都醒了過來,看著那嚎哭的大漢,臉上都有陰森乖戾的神色。心中大是好奇。但她本不是那純然好奇,不解世事之人,知曉這之間必然有大是殘忍可憐的事情,是以終究一言不發,追著那年輕女郎去了。

進了院子,女郎長身玉立,正在挑揀藥材。她手腳熟絡,少時便包了一包。明玉點火煎藥,柴禾、水量多少,火候幾何,也都是這女子一手教導。明玉把藥給花景服下了,見他昏睡不止,便去撫摸他額頭,女郎道:“藥有促人昏睡之效,他能睡著反而是好事。”明玉也覺得營花景氣息平穩,體溫適中,此時才算放下了懸著的心。她瞧著少年閉緊的眼睛,心中暗自道:“老天爺對你也真不公平。像你這樣溫和善良,願意為救人自己赴死的好人,卻遭了這樣大的罪,害死我師傅的壞人卻春風得意,呼風喚雨。這世界上的事情,到底是若我爹所說,乃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還是我十來年見到的人間正義,不過是好心之人刻意為之的東西。善惡沒有報,所報不過是世間因果,求仁得仁罷了?”想到最後,長長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