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八裏,近賢山莊,名聲起於江湖,卻揚於廟堂。老莊主在宮變之時,將當時還是少年的先皇藏匿在莊中酒窖,在天下大變的當口,這小小的山莊,卻在京城風雲之中巋然不動。三十天後,那少年風塵仆仆,從山莊中獨自走出,終究經過二十三年的權謀鬥爭,登上了天子的寶座。
當他在榮登大寶的輝煌時刻,回來尋找這個天子腳下的小山莊的時候,卻發現老莊主已經在江湖仇殺中死去多年,墳頭的草都長得很高了。那一天,先皇在山莊中四處遊蕩,心中充滿了一種悵然所失。也就是從此開始,本朝曆代的君主都對江湖人士包含著一種複雜的痛恨。他們喜歡江湖人的善良,但厭惡隨之而來的暴力。有的時候,還會有那樣的想法,想要把重義氣和喜歡私鬥徹底分開來,隻留下自己喜歡的那一部分。小皇帝的禁武令,恐怕就深深受到了父親和爺爺的影響。這種妄想,帶著一種殘忍的天真,就像是想要留下蝴蝶美麗的翅膀,但是想要摘掉那醜陋的蟲子身體一樣。最後,隻好把蝴蝶摘成兩半。
奚明玉找到近賢山莊的時候,已經是黃昏時刻了。風吹過大片的衰草枯楊,透出無限的蕭索氣氛。明玉遠遠看著落日下荒敗的山莊,神色莫名。
她正站在風口上,長風吹動了她的裙子,帶著她身上的氣味飄散在整座園林的上空。忽然,草叢深處傳出來一陣喧鬧的嗡嗡聲。
說時遲,那時快,幾萬隻殺人蜂從草叢中湧出,像是一道黑色的煙霧,衝著明玉飛來。
奚明玉淡淡看著密密麻麻的蜂群,伸手打開了袁朗給的蜂藥。卻絲毫沒有打算,按照袁朗的指導,把蜂藥抹在身上。殺人蜂飛到明玉身周,開始繞著她旋轉,忽然,許多隻飛了下來,緊緊趴在了那一小瓶蜂藥上麵。
明玉彎下腰,把那瓶子放在了地麵上。蜂兒盤踞在上麵,相互衝撞,很快,瓶子便被撞翻了,打了一個滾,順著山坡滾了下去,在草叢中消失不見了。
圍繞她的蜜蜂紛紛散開了,在山穀中飛開,再也看不見。
忽然,明玉腳下不遠的草叢中傳來“哎呦”一聲,一個青年男子的聲音道:“這是誰亂丟的瓶子啊?誒?這不是我早上弄丟的蜂藥嗎?這是誰幹的,搞不好就會要了人的性命,怎麼能隨便亂丟呢?”
忽然從草叢中站起了一個青年男子,他麵色蒼白,一雙眼睛毫無神采,顯然是失去了視覺。他仰起頭,伸著鼻子在空氣中嗅著,隨即長歎了一聲:“你穿著帶著風信子熏香的衣服,你知道這裏有蜂,也知道這些蜂怎麼對付。你是夏家的小孩子,你是小月,小玉還是小君?”
明玉沒有說話,隻是靜靜看著他,眼中露出了明顯的軟弱。
那人側過頭:“不說話?你是小玉,是不是?”
明玉張張口,卻一句話也說不出。半晌,才啞著嗓子喊了一聲:“舅舅。”
男子笑道:“果然是小玉。”
明玉跳下懸崖,見到那男子做出想要擁抱他的樣子,卻沒有投入舅舅懷中,隻是伸出手,緊緊握住了他的右手。
男子輕輕歎了一口氣:“你心中痛苦,我都明白。”
明玉搖搖頭,卻沒有說話。
男子道:“三年不見,你變了好多。往常,你傷心難過的時候,都喜歡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還叫我們這些做大人的不要擔心。現下,你卻學會了不再隱瞞這些情緒,這是好事啊,小玉,你是個女孩子,何必或者那樣辛苦呢?”他閉上眼睛,又忽然睜開:“這蜂藥是怎麼回事?”
明玉道:“有人要害我性命,可惜功課沒有做的足夠。”
男子聞了聞蜂藥的味道:“這蜂藥用蜂蜜稀釋過了,他不是要害你性命,恐怕是要毀你的容貌。你得罪了什麼人?”
明玉想了想:“作繭自縛,就是說的袁大人。他對我的害怕,恐怕會成為花樓主成事的便捷通道。”她見男子露出了好奇的表情,微笑道:“此中奧秘,就不對舅舅多說了。”
男子笑道:“說的像是我很好奇一樣。”他趁著這時機,拉住了她的手:“走,回家看看。”
明玉歎了一口氣,跟了上去,狀若無意問道:“舅舅,你做這些蜂藥做什麼?”
男子道:“我還不是迫不得已?莊內來了客人,這客人身份似乎大是不一般,引來了很多不速之客,你舅舅我最不喜歡打打殺殺的,是以備上一點蜂藥,圖著把那不速之客嚇走了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