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草如絲,朝陽和煦,風動含草。
蘇落雪與華修並肩坐在小院裏那一片蔥鬱的草叢中,金光地朝陽灑了他們一身,清風襲襟,吹得他們衣袂發絲舞動,遠望如一副充斥著溶溶暖意的水墨畫。
聽著他一字一語的講著三年前所發生的一切,她的腦海中亦浮現了那段早已經被她塵封的記憶,幾乎就要被忘卻的記憶。
我的名字在晚上,你隻要在有月光的地方就能看見我。
夜。
原來,她救的那個人,是荀夜。
那夜他要她找的人確實是在洛城湖畔東,隻是她太急了,找到了在洛城湖畔北的華修。
當華修講完一切時,身邊許久許久都沒有反應,他收回飄遠地思緒,側首看著她。
頭戴花環的她靜靜地坐在那兒,額前一縷發絲被風吹過,蒙在眼前,她卻像絲毫沒有反應般,視線依舊凝望碧藍地天空。
沉默了許久,她眨了眨眼,問道:“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
“我想告訴你真相。”華修答。
“這個真相對我來說,根本沒有任何意義。”她嗤笑。
“我不想你死的不明不白。”華修一語出,蘇落雪便瞪圓了眼看著他,不明所以。
華修扯了扯嘴角,看著她這樣的目光,似乎又想到了三年前七夕之夜他們初次見麵,她便是用這樣的目光瞪著他。
“都說你已經病入膏肓,華佗在世也難醫,所以在你臨死前,讓你知道這些。”他這句話,似在開玩笑,卻又似認真。
她依舊瞪著他,似乎想要衝他發怒,卻遲遲沒有開口。
他對著她的目光,嘴角那份玩世不羈地笑意漸漸消逝,格外認真地說:“對不起,蘇落雪。”
看著他那麼凝重地表情,她滿腹地怒火早已了無蹤跡,亦知道他指的是哪一件事,隻道:“其實,要怪隻能怪我不夠細心,找錯了人。最終,促成了你們的聯合。”她的胸口異常沉悶,仿佛有一股鬱氣,始終都無法散開。
“原來,到最終促使蘇家滅亡的人,是我……”
她的臉上,滿是自責與悔恨。
她自嘲地笑著,淚水亦隨著笑容滾落:“冥冥之中,真是天意弄人,三年前我救了自己的仇人,還錯為他與華家牽線。三年後我嫁給了他,算計他,最終被他恨之入骨……”
聽著她的話語,華修緩緩開口:“三年前,我告訴荀夜,救他的人是華雪,雖然你與華雪的身材相仿,都是一襲白衣,可是聲音卻不同,但一向精明的荀夜卻信了。後來,我與荀家的關係因為華雪,越走越近。那時我不能肯定,荀夜是真的信了,還是假信。”
聽到華修說到這兒,蘇落雪的腦海中回想起那夜她對他說:我的名字在冬天,隻要一到冬天你就能看見我了。
華雪。
蘇落雪。
也許荀夜是因為這一個雪字,才沒有多疑的吧。
“可是後來我不再想他是真信還是假信,因為華雪是他的救命恩人才是最好的結果,不論真假,隻能是華雪。其實大家都是聰明人,有這一層關係在裏麵,做任何事都不會有顧忌。而華雪,也是真的喜歡荀夜。”華修說到此,頓了頓,才問:“你能明白嗎?”
“我明白。”他說的這麼清楚,她怎麼會不明白呢,到如今,救他的人到底是誰早已不重要,因為救他的人隻能是華雪。
隻有華家的財力,能完成荀夜的野心,將他推向最高處。
而華家也要依靠荀家的權力,更加鼎力在這個盛世天朝中,永保天下第一首富之名。
當蘇落雪回過神,一直陪她坐在身邊的華修已經沒了蹤影,這片漫漫草叢中,唯有她一個人孤獨地坐著。
紫羽在對蘇落雪坦誠了自己的身世後,便直接去了荀夜的書房,她在荀夜身邊十二年,對於他什麼時候應該會在什麼地方做什麼事,了如指掌。
而她,果然也沒猜錯,紫羽邁入書房之時,荀夜正在書房聽著下人稟報城中要事,荀夜隻是拿目光掃了她一眼,沒有發話,管家李百順便繼續稟報著。
“康國傳訊,阿達目大將軍舉兵謀反,二十萬軍隊與半朝官員聲討康國國君,不誤朝政,貪戀美色,專權暴政……”
“阿達目謀反了?”荀夜聽到此處,輕輕一笑,眼中閃過精銳地光芒。
“他選在蘇後倒台沒多久謀反,真是下了一步好棋,想到了如今的天朝另立新君,無暇顧及到康國謀反之事。”李百順的口氣甚是讚賞。
荀夜笑了笑,揮揮手示意道:“你繼續派人緊盯著康國的戰況。”
荀夜看著管家退下,便隨手拿起桌案上的奏折,隨性地翻閱著,口中卻問:“她怎麼樣了。”
“既然想知道她如何,為何不親自去看看?”紫羽立在一側,聲音有些冷硬。
“那種瑣碎小事,用得著我親自去嗎?”荀夜的目光緊盯著奏折的內容,看罷,便拿起筆,在奏折上小做批示。
“如今的相爺已是萬萬人之上,就連小帝君與太後都在你的掌控之中,朝中所有大臣的奏折都在您手中審批,您不是帝君卻勝似帝君。要從天牢中救出一個蘇扶柳,不是難事。”
“蘇扶柳死活幹我何事?”
“蘇扶柳活了,蘇落雪就能活下去。”
荀夜正在疾書的手突然頓了一下,紫羽注意到他的動作,便繼續道:“如今的蘇落雪根本沒有活下去的意念,若是救了蘇扶柳,就能有一個親人支撐著她活下去。”
他勾了勾嘴角,下筆,繼續在奏折上寫著批示:“從我知曉蘇落雪隱瞞身份,刻意接近開始,她的死活,已與我無關。”
“爺,您什麼也不知道。”她的手忽然緊撰,考慮了片刻,從懷中取出一封信,遞至他麵前。
荀夜終於抬頭,看著紫羽手中的信,信上寫著:荀夜親啟。
“在蘇落雪離開莞城之前,她留給了我一封信,可是我沒有將這封信交給您。”紫羽自嘲地笑了笑:“原諒紫羽的擅作主張,因為紫羽認為,信裏的內容若被爺您看到,會動搖您對付蘇家的心。”
荀夜冷冷地看著她,捏著筆的指尖又加重了幾分氣力。
“現在,我拿出這封信,是想救她。紫羽真的不想她這麼好的一個女子死去,亦不想爺您後悔一輩子。”
紫羽的音未落,荀夜已一把奪過紫羽手中的信,打開。
大少,也許此刻我該喚你一聲夫君,當你看到這封信時,也許我早已離開。
你我大婚半年卻從未照麵,陰差陽錯,我與荀洛來到莞城,卻在燒敵軍糧草時與你巧遇,那時,我想用我的命來換你一個承諾,待他日你攻入洛城之時,能對蘇家人手下留情。可幸的是,你我竟安然離開敵軍,我如何對你開口,放蘇家人一條生路?
你要我留在荀家軍,你承諾我二少奶奶的名分,可你怎知,站在你麵前的蘇兄弟,就是你的新婚妻子蘇落雪。我不能對你坦白,隻因,我賭不起,若你用我的性命威脅蘇家,我便是千古罪人。我想逃,卻因華修的一番話而動搖了決心,我隻是一名普通的女子,我也怕死,為了將來蘇荀兩家對壘能夠自保,我加入荀家軍,隨你打仗。
古人有雲:死有輕於鴻毛,亦有重於泰山。蘇落雪雖為女子,在行軍中瞧見你與將士們親如兄弟,尤其是你舞劍的那一刹那,我已將生死置之度外,既然來到這戰場,便已做好了犧牲的準備,所以我願與你共死。撇去你所做的惡行,你確實是一個令人敬佩的好將軍。
寫這封信的意義,不是要你原諒我這些日子以來的隱瞞,隻是想對那個曾與我並肩生死的兄弟坦誠。
我將終身銘記生死一線,你的一句:汝心之內,容吾永住。
這許是你一時意亂,抑或是隨口而言,但我感謝,感謝你在生死的邊緣,給了我這樣一句話。那時,我與你沒有身份的阻礙,隻有兄弟的情誼。
蘇落雪,將這八字永記於心。
看到這裏,荀夜的手合著信重重地拍在桌案上,桌上的筆硯皆隨著這一聲巨響而震動。
“紫羽,你以為跟隨在我身邊十二年,就可以擅作主張,你當真以為我不會重罰你!”荀夜的一字一語說的冰寒入骨。
紫羽雙膝一彎,便跪在他跟前:“紫羽知罪。”
荀夜狠狠地看著她,終是拂袖而去,空留紫羽一人跪在書房內,任那一室寂寥將她籠罩。
荀夜出了書房,一路朝府中那曲徑小道走去,目光淩厲冰冷,蘊含著冰寒入骨地殺意,他的步子很快,直到踏入那深深蔥鬱小樹遮擋住的院落,才頓了一下,如矩地目光掃了一眼正從院落中出來的華修。
華修亦瞧見了朝這走來的荀夜,他停在原地,與對麵的他對視了片刻,這才舉步上前。
空氣中蕩漾著淺淺地樹葉香草氣息,芬芳中透著幾抹凝重的味道。
二人相互走近,站在那條小徑上,對視時的目光中蘊含著一抹冷意,華修的嘴角扯出淡淡地笑意,可話語中卻含著諷刺:“看樣子,相爺很關心你的妻子嘛。”
荀夜麵無表情地說:“彼此。”
華修仰頭,看了看天上地白雲,也許思緒就在那一刻閃現了許多的想法,最終還是將目光收回,回到了荀夜的臉上:“我以為,她姓蘇,你該厭惡她。”
荀夜卻仿佛沒有聽到這句話,越過華修便要走,可華修卻狠狠地掐住了他的胳膊,阻了他的去路:“荀夜,我隻有華雪一個妹妹,若有人讓她傷心,我定散盡天下之財亦讓他身敗名裂。”
荀夜卻甩開了華修的手,冷光直視著他:“你在威脅我?”
“我隻是提醒你,不要忘了你的承諾。”
華修一語罷,便也不再與荀夜說下去,信步離去。
荀夜繼續朝那小徑深處走去,轉過深深院落,一眼便瞧見坐在那片碧綠的青草地上的蘇落雪,她雙手抱膝,臉色蒼白,目光遊離,也不知她在想些什麼。
他注意到了她頭上戴的那個紫丁香花環,在和煦地暖陽照耀下,像個孩子,依舊保留著那份童真。
他站在原地許久都沒有移動步伐,隻是那麼深深地凝望著她,瞳子裏閃過無限複雜地情緒,緊緊握拳的手最終還是鬆開,壓在胸口的那份沉重被他放下。
他,終是沒有踏入院落。
夜,悄然來襲,可相國府卻依舊燈火通明,照亮了整個府邸。
蘇落雪在床榻上翻來覆去睡不著,腦海中依稀閃過今日華修對她說的三年前七夕所發生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