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連綿不絕的下了四日依舊未停,宮內的奴才們也因沉積四累的蝕雪而忙碌的打掃清理。明日,就是我與祈佑大婚之日。方才徐公公已送來滿目琳琅的璀璨首飾、菱羅綢緞,多的欲將正殿堆滿。
莫蘭、心婉、浣薇則在我身後清點著皇上送來的賞賜,時不時發出聲聲驚歎之氣。我站則在殿檻前凝望一團春雪來比色,點點無聲繞禦樓。神色格外凝重,這場始終不停的雪到底是吉兆還是凶兆?
“石青鍛綴四團燮龍銀鼠皮褂,石青鍛繡八團金龍貂膁皮褂……”心婉在一旁清點,默蘭則拿筆記著,讀到一件時都會不住的顫抖,畢竟這一件件皆是稀有之物。
“蜜臘超珠一盤,鬆石朝珠一盤,金鑲玉草著兩枚……”
我終是回首望著她們三格外興奮異常的臉,輕歎宛然,淡笑凝望。
隻見浣薇小心撚起幾顆熠熠泛光的寶石,朝我道:“皇妃,您看著是藍寶石……還有紅色的。”
我輕複過擺放著的珍寶,卻提不起多大的興趣,慵懶的問道:“宮裏可有發生什麼大事。”
莫蘭思索了一下道:“回皇妃,大事還真有一件。明太妃欲在皇妃大婚之日,為已故的晉南王出殯。這皇上肯定不能應允此事,而今晉南王餘黨正與皇上僵持不下呢。”
我怕自己聽錯了,再次問了一便:“出殯?”得到的是她們三齊齊點頭肯定。
“明太妃是公然與皇上叫板,她難道不怕……”這萬一祈佑真的惱怒上來,絲毫不顧慮晉南王一幹餘黨,連個全屍都不給祈佑留,那明太妃豈不是搬起石頭砸自己腳?
心婉輕附在我耳邊小聲道:“聽徐公公說,皇上可惱了。但明太妃仗著自家的勢力硬要對皇上對著幹。甚至揚言,不論皇上答不答應,她都會於明日發喪。”
她竟如此狂妄,難道此次明太妃真正針對的人是我?突然想到那日在錦承殿與祈星的對話南月一直在場。她肯定已將我嫁禍祈星之事說出,怕是連我是馥雅公主之事都已合盤脫出。那麼,若皇上真的要與她作對,明太妃定會拿我的身份要挾祈佑。可是,她太不了解祈佑了!
祈佑能弑父殺母,早已經有秦始皇之風,他不會受到威脅的。如今若有人敢向他的威嚴皇權挑戰,他會遇神殺神,遇佛殺佛。明太妃太糊塗了!
“心婉、莫蘭、浣薇,本宮要去養心殿求見皇上。”
“皇妃可使不得。”浣薇驚慌失措的阻止道:“這明日就是大婚之日,若您與皇上見了麵會不吉利的,萬不可魯莽啊。”
“可是,我必須見皇上。”祈星於我有恩,我於祈星有愧。如今他已仙去,我萬萬不能讓他的亡靈受到一絲損傷。我現在能為他做的隻有這些了。
終於,在她們多次勸阻未成之下,我擺駕去了養心殿。在養心殿外的遊廊前,卻被一臉冷漠的弈冰與幾位侍衛攔下,他冷冷道:“皇妃,明日是大婚之日,您若現在與皇上見麵,會影響天子之威嚴。”
我心中多了幾分焦躁不安,生怕再晚見到祈佑後果不發不可收拾,口氣自然厲色許多:“讓開!”
並未因我的怒氣而驚煞,依舊不讓路:“為了皇室的威嚴體統,還請皇妃回昭鳳宮待著明日大婚。大婚後您想什麼時候見皇上都無人阻攔您。”
我把臉色一沉:“如果本宮一定要見皇上呢。”倒不是因他的阻攔而不快,而是因眼前阻止我的人是弈冰。以往,他從不敢這樣對我說話,而今,雖說是因他不識我,但心中還是十分不快。
“那就莫怪臣無禮。”氣憤冷的有些古怪,而心婉則怯怯的輕扯我的胳膊,想勸我回去。卻被我不著痕跡的將手抽出:“本宮倒想見識弈大人您如何無禮。”
他的臉色禁不住就是一變,朝左右侍衛使了個眼色:“請——皇妃回宮。”那個‘請’字格外森冷。
“且慢。”韓冥的出現及時阻止了兩位欲將向我動手的侍衛,隻見他剛從養心殿內出來,好象剛與皇上商量完事情。
一見到韓冥我就安心多了:“冥衣侯,本宮要見皇上。”
“看上去侯爺與皇妃挺熟絡,那此事就交由侯爺處理。這規矩您是懂的!”他冷睇韓冥一眼,再瞥向我。丟下一句話便領著手下離去。
待他走遠我才收回停留在他背影上的目光,無奈的吐出一句:“好大的架子!”看的出來弈冰對韓冥的敵意,怕是同為皇上身邊的紅人所以相互不滿所產生,那他對我為何也有這麼大的敵意?
似乎看出了我心中的疑惑,韓冥平淡的對我解釋道:“他與靜夫人一向交好,可說是靜夫人在朝廷上有利的靠山。”
靜夫人。難怪對我頗有敵意。弈冰他什麼時候也甘願沉淪在這拜高踩低的朝廷,甘願成為一名權臣嗎?權臣的下場是什麼,他知道麼。
沒錯,做權臣很風光,也沒有何錯,但是他萬萬不該勾結後宮妃嬪成為一名權臣。若將來我對付靜夫人,必定要牽扯於他。若輸於靜夫人,我無話可說,你可以繼續成為你的權臣,但是一旦我贏了她,你就再不能如今日這般風光。
“明太妃之事……”
“這些朝廷之事,皇妃還是少插手為好。你知道的,曆代後宮不得幹政,幹政者沒有一個好下場。”淡漠的語氣將話語拉得格外悠遠綿長:“我不希望你成為下一個杜芷清。”
我全身一粟:“如果真的有那麼一日……”我的聲音越來越小,最後因身邊的奴才們在場,所以未將話說完。
他的臉色依舊不變,將視線投向漫天皚雪花浮,曉色清天苑,淩煙金碧,霏微凝冰。也不知他在想些什麼:“皇妃請回,明日,大婚。”
“你我都欠了晉南王,若皇上連明太妃也要諸殺,你良心得安?”
“是明太妃在逼皇上,她在自尋死路!”聲音蒼勁有力,微帶一絲無情噬血之味。
我淡笑一聲,欲啟口再言,卻見養心殿緊閉的紫檀雕龍金赤木門倏得被人拉開,發出沉重厚實一聲,我們齊目望去。
一臉陰鬱的祈佑立在檻門內,渺茫的神色略帶寒戾,他冷冷的吐出兩個字:“進來!”
我還未因此時突然其來的轉變而緩神,他變已遁進灰暗一片的大殿,我與韓冥對望一眼。挪動著步伐朝裏麵走去,心中更夾雜著彷徨。
由於冬日的陰暗之色,將原本金耀的大殿印的有些陰沉,四壁皆點亮了朝鳳赤龍紅燭。流金般的光芯在風中搖曳,香氣陶然,縈繞在鼻間。裏邊隻有我與他,每走一步變會有回音來回飄蕩,不斷回響,略顯陰森。
祈佑一直背對著我,雙手置放於身後,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顯得格外孤傲不桀。我低喚一聲:“祈佑……”上前幾步,望著他的側臉,想從他臉上看出些端倪。
“你此次前來,是為了祈星。”柔中帶厲的聲音讓我心生寒意。
“你打算如何處置明太妃?”
他倏的轉身麵對我,薄笑中含著陰冷:“不識好歹的人,殺無赦!”
我一陣輕笑:“一定要用血來解決一切嗎?”連我自己都不曉此刻為何要笑:“我真的不想用一場殺戮來成全這場大婚。”
他許久都不語,隻是定定的看著我,多種複雜之色閃過。我有那一瞬間的窒息,唇畔扯出苦笑:“如果有一日,馥雅影響了你的皇權,請皇上告訴臣妾,您會如何處置臣妾。”說的倒似雲淡風清,心中卻暗緊,在期待著他的回答。
他卻是犀眸一沉,閉口不答。
我等著等著,心也逐漸下沉,除了失望更有了然。早該明白的,帝王,怎會容許有人侵分他的皇權,更何況是一個女子。
猶自一笑,轉過身即要離去,一雙手臂卻緊緊從後箍住我的雙肩,阻止了我前行。“如果真有那麼一日,我納蘭祈佑願割下半壁江山於你玩樂。”
隻要馥雅你喜歡,父皇就將這江山割下半壁給你玩耍。
這是與父皇一模一樣的話,真的如此相象嗎。酸澀湧上身,音調都開始顫抖:“什麼半壁江山我不稀罕,我隻要你好好活著。”
他將頭輕輕靠在我的發頸間,似乎沉浸在此刻的安寧中。他溫熱的呼吸深深吐納著,我不放棄的又問道:“明太妃她……”
“南月已經懸梁自盡。”他吐出一句看似毫無意念的話,卻暗藏了多少意義非凡的深意。
南月怎會再此刻懸梁自盡?定然是祈佑已知曉明太妃欲借用我的身份大作文章,故而先下手為強。南月……她是被人謀殺。
我冷冷的抽了一口氣:“你打算……”
祈佑並不答我,空氣卻像沉寂了一般,如此靜謐。我終是放棄了最後一絲期望,隻是柔聲懇求道:“不論你做了什麼決定,請一定讓祈星完好入土為安。這是馥雅求你,第一次求你。”
農曆正月十五
浣薇輕撚螺子黛為我描上青黛點眉,撲上瑰香脂粉於雙頰,嬌豔欲滴。心婉為我額間眉心上貼一朵金箔鑲金鳳凰花鈿,輕綰緩鬢傾髻,再將紫鳳金翟鳳冠插嵌鬢頂。莫蘭為我著上一身鳳舞玫瑰千褶如意朱紅霞披裙裳,裙邊鑽閃熠明,在拂動之下發出稀娑碰撞交鳴之聲。
鏡中之人有著說不盡的嫵媚高雅,這真的是之前那個平凡無奇的我嗎。經過一番巧奪天工的經心打扮,便已如斯美麗,真是應了一句話——人靠衣妝,佛靠金裝。
在眾人的攙扶下我走出寢宮,雪依舊未停,隻是比先前小了許多。聽徐公公說,出了昭鳳宮會有花轎抬我至承憲殿,屆時皇上會在朝中文武百官麵前正式授璽印於我。可我卻無一絲喜悅之色,一路上都在強顏歡笑,勉強硬撐。我始終擔心皇上會如何處置明太妃一幹人等,難道真的要血濺大婚?
步出昭鳳宮,第一個闖入眼簾的是一頂金光燦燦的花轎,竟是用金子而鑄?我不禁泛出苦笑,此情此景讓我想到的是漢武帝之後陳阿嬌——“若得阿嬌作婦,當作金屋貯之”,可是武帝並不懂,阿嬌何需金屋貯,她要的隻是武帝的那份真愛。
韓冥一身紅風袍在風雪中拂動,散落在肩的發絲被風吹散,見我出來立刻迎了上來。“皇妃請上轎,承憲殿的大臣已然就席,隻等皇妃駕臨。”
我愣愣的凝著他毫無起伏的瞳目,為什麼今日是他來迎親,真有如此巧合?
“讓臣背皇妃上轎吧。”誠懇的語氣與堅定的神色卻讓我猶豫了,手心不自覺冒出冷汗。難道皇上已經知道……無力的後退幾步,輕輕搖頭拒絕他,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他倏地笑了起來,似乎了然我此刻的舉動,驀地開口:“請讓韓冥最後背你一次,往後,你便是韓冥的主子。”緩緩轉身半躬身子,用不容抗拒的舉動在等待著我。
複雜之感湧上心頭,終是趴在他的背上,由他背著我朝那頂金轎而去。腳印深深淺淺的踩在厚實的雪花上,頭頂的金翟鳳冠蘇流下的珠翠擋住了我的眼眸,不時發出鏗鏘之響。依舊是這樣一個雪天,他再一次背著我走向那條不歸之路。
“皇妃即將進入著勾心鬥角的深宮大院,望皇妃保重。”他的聲音如冬日之冰,依舊寒如霜,顯得滄桑無力:“如果有一日皇妃有危險,臣定會拚命保您萬全。”
我低低的附在他耳邊輕聲道:“不要……管我。”
“韓冥說過,會守護你的。”他一聲一歎,已然走到金轎前,輕輕將我背上轎內。在回首一望間,他深睇我一眼,終是放下了轎前簾幕,硬生生將我們隔開。
端坐在轎中,隨著它的律動而搖晃,擺的我直大瞌睡。也不知晃了多久終是停了下來,一聲落地之聲驚的我睡意全無。
“皇妃,到了。”心婉輕聲提醒道,後為我揭開錦簾,一陣冷風吹來。
我合合身上的衣襟步出轎門,望著麵前著宏大的殿宇——承憲殿。這已是我第二次踏人此處,依舊是如此金碧輝煌。踏入大殿,血紅的地毯筆直蔓向寶殿正前方漢白玉階,兩側的官員皆躬首哈腰迎接,身後的宮女將鮮嫩紅玫瑰花瓣朝我頂頭上空灑去,紛紛拍打在我的鬢發、臉頰、衣襟之上,芬香縈繞。
走了大約二百步,終於是到玉階之下,祈佑由龍椅上起身,站在階梯上方邊緣朝我伸出手。我真的要成為他的妻子了嗎,名正言順。高興激動之餘卻還有著失落恐慌,我在怕什麼。
我的步子由漢白玉階而上,步步實實踩在台階上,甚為用力。隻剩一步之際緊緊握上了他的手,他溫熱的掌心如數日前為我溫暖冰涼手心那般,亦撫平了我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