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拉薩的夢
從西寧到拉薩的飛機中午一點起飛,飛行時間是一小時二十分鍾,下午兩點半左右,飛機降落在拉薩貢嘎機場。
早喻隨人流步出機艙,迎麵而來的是近乎白熾的耀眼日光,刺痛了她的眼。雖然同處青藏高原,西寧與拉薩卻有很大的不同,來到拉薩,似乎才來到了神秘莫測世界屋脊。早喻眯起眼,打量著這片神秘而誘人的土地,和頭頂上空蔚藍明澄的天空。風吹來,帶著刺骨的寒意,真是一片神奇的土地,早喻心中想著,竟能同時擁有耀眼的陽光和冷冽的空氣。假如在這裏發生任何不可測的事,看來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她穿上一直挽在臂上的大衣,架起墨鏡,以防強烈的日光刺傷雙目。早喻發現自己的動作遲緩且吃力。是高原反應,她甚至可以聽見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這在西寧也是不曾有的。
甫一出禁區,早喻就看見無夏和一名藏族小夥子在等自己,連忙拎了行李呼哧帶喘的過去。無夏一看見她,發一聲喊,不顧四周人異樣的眼光,摟著早喻嗚嗚的哭起來。
早喻明白昨天晚上的事對她的刺激太大,她的情緒還十分激動,一時之間無法控製,才會有這樣反常的行為。她隻得扔下行李,一邊輕拍著無夏的背,一邊在她耳邊說些安慰的話:“別哭,我知道你現在很害怕,我告訴你,我是絕不相信轉世的。你想想,那幅壁畫已經有一千多年的曆史了,怎麼可能清晰得有一張臉和你一模一樣呢?就算有,兩個人長的像,那也是十分正常的呀。”
“不,那不是兩個長的像的人,那根本就是一個人。”無夏身邊的藏族小夥插嘴反駁。
早喻推開無夏,摘下墨鏡,用挑戰的目光盯著他看,“你認為有可能嗎?邊巴?”
小夥露出牙齒一笑:“我叫邊巴朗傑,你可以叫我邊巴。”
早喻並不理睬他的自我介紹,繼續說道:“你認為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一個人,又可能和你麵前站著的無夏是同一個人嗎?”
邊巴很認真的點點頭:“我知道這很斐疑所思,但從佛教的角度看,這就是轉世。”
“是嗎?”早喻和這個倔強的藏族年輕人較上勁了:“可是無夏並不是佛教徒,而且,據我所知,壁畫中那位流雲尼瑪也不是佛教徒,甚至,她是本教的人物。”
邊巴笑起來:“佛教本教本是一家,佛教的聖湖瑪旁雍措和本教的聖湖當惹雍措,湖底本就是相連的。釋迦牟尼和敦巴幸繞本就是一體的,流雲尼瑪既是本教的,也是佛教的。”
早喻聽他如此說,反倒不知如何反駁好。她對本教原本就所之甚少,佛本一家的說法從未聽過,但邊巴說的如此篤定,她也就不好再說什麼。
正尷尬間,無夏已抹幹眼淚,插言道:“你們兩個怎麼一見麵就拌起嘴來了?早喻,邊巴可是一片熱心主動要幫我們做向導去文部的。”
早喻也對自己剛才事態的言行感到詫異,讓無夏這麼一說,也不好意思起來,忙向邊巴拱拱手,既有道歉又有感謝的意思。
三人一起走出機場,無夏對早喻道:“邊巴神通廣大,我們才下飛機,就有人送來一部吉普,這下我們的行動方便多了。”
邊巴有些不好意思:“我有個伯父是大昭寺的管事,人麵廣,向朋友借了輛車讓我們用。”
“大昭寺的管事?”早喻詫異,“那可不是尋常人能擔上的職位。聽說,是世襲。”
“是,是祖上傳下來的。”邊巴答,卻有絲不易察覺的尷尬。
機場位於雅魯藏布江峽穀中一條狹長的平地上,邊巴開車從機場出來,早喻看著車窗外廣袤無邊的大地,一股似曾相識的感覺油然而生。
無夏向早喻介紹邊巴,“邊巴就生長在文部,他是駱梅去青海采風時認識的。”
邊巴笑著插嘴:“我們一見如故,所以我一有機會就去看她。”
無夏笑著說:“邊巴對文部的傳說典故也了若指掌,有了他,就不用我在去泡資料室了。邊巴,可是你拯救我了。”
早喻不以為然,“那麼痛苦嗎?這好像是你自動請纓要做的。”
“你別說,早喻,就是這小子一來,差點沒把我氣死,我費盡心思查的資料,隻要一說頭,他就知道內容,你說神不神奇?”
早喻問邊巴:“你究竟是不是學美術的?倒象是民俗學家?”
邊巴笑了,無夏也驚奇的不得了:“誰告訴你邊巴是學美術的?”
早喻大奇:“你不是學美術的,去找駱梅幹什麼?”
邊巴還沒答,無夏就笑嚷道:“不學美術就不能去找駱梅了嗎?”
早喻一想也對,忙說:“是我誤會了,我一直以為邊巴是駱梅的同行呢。”
邊巴說道:“其實我是受人之托,去找一個人的,找來找去找不到,臨走前去看看駱梅的。”
“找什麼人?駱梅沒幫你找找嗎?”
“本來我想請駱梅幫忙的,不過她挺忙,一見我又扯上貢覺瑪之歌的事,所以找人的事隻好放一放了,反正也不急在一時。”
無夏說道:“其實早喻在我們的城市人麵也很廣,你不妨向她打聽打聽。”
邊巴也說:“對,早喻你幫我想想有沒有一位叫方子昆的老人,他是珠玉界的一位老前輩。”
早喻心頭一震,問道:“你找他幹什麼?”
邊巴聽她如此說,忍不住回過頭來看看,“怎麼,你知道他?”
早喻點點頭:“沒錯,他是我的師傅。”
邊巴也不由一愣,說道:“真是巧了,我花了三年時間都沒找到,剛一想放棄,就碰上了。”
無夏更是興奮,“早喻,看來這就是緣分吧,如果不是邊巴偶然看見那幅畫,就不會被駱梅拉來找我,如果他沒見到我,又不會認識你,那也找不到他要找的人了。真是奇妙,這世界還真小。”
早喻卻一點也笑不出來,又問邊巴:“你找我師傅幹什麼?”
“我也是受人之托,向你師傅傳個話。那人是個德高望重的老人家,當時我想有名有姓,還怕找不到個人嗎?就滿口答應下來,誰知道找了三年,都找不到,我差一點就完不成任務了。哈哈,早喻,你師傅在哪裏?一辦完這邊的事,你就帶我去見他好嗎?”
早喻沉聲說道:“我師傅已經去世了。”
邊巴一驚,又一瞬間失神,手裏方向盤被他一帶,向迎麵的車道劃去,正好一輛軍車過來,急忙鳴笛,無夏嚇得大叫一聲,邊巴已及時醒覺,忙將方向盤向旁邊一打,穩穩將車停住。
無夏抹去一額的冷汗,責備道:“邊巴,你不好好開車,怎麼盡走神?”
邊巴也不理她,隻向早喻問道:“方先生他去世了?已經三年了?是幾月的事?”
“三月。”
“奇怪,那他應該知道的,為什麼還托我找人?”
早喻聽出邊巴話中的玄機,忙問:“知道什麼?是我師傅的去世嗎?為什麼他應該知道?你口中的那個他究竟是誰?”
邊巴向她苦笑了一下,“對不起,早喻,可我答應人家不會對別人說起他的身份,實在不能告訴你。”
早喻吸了一口氣道:“好,那他讓你告訴我師傅什麼話?”
邊巴歉意的望著她,不說話。
早喻沉住氣問道:“這也不能說?”
邊巴點頭。
無夏已經叫起來:“早喻,你師傅到底是什麼人?怎麼這麼神秘?”
早喻不悅:“怎麼是我師傅神秘?明明是委托邊巴的那人鬼祟嘛。”
無夏知道早喻此時心情複雜,聳聳肩,道:“算了,先別研究這個了。等這事了結後,讓邊巴給你把事情說清楚。他要是不肯說,我自有法子整治他。”
邊巴聞言哀號起來,早喻也不由笑了一下。
邊巴繼續開車,無夏便趁機向早喻彙報一些最新獲得的資料。可是早喻卻沒有心思聽她說,眼睛望著車窗外的雅魯藏布江峽穀,陷進自己的思緒中。
“這老狐狸,到底在搞什麼?”
那天與孫老談話,說道師傅留下的記錄時,孫老不由自主罵了這麼一句。當時早喻心中還隱隱有些不快,可是此時聽了邊巴的話,早喻也不由想罵這麼一句。
那天晚上與無夏通電話,早喻刻意回避了師傅的這一段,可她已經在懷疑,師傅到底和貢覺瑪之歌有什麼關聯,如今再加上邊巴所說的,早喻發現在貢覺瑪之歌這件事情裏,師傅的角色好像十分的不簡單。
早喻想不通,和自己朝夕相處了近十年的師傅,為什麼會變得這樣神秘。但她可以肯定,無夏會帶著貢覺瑪之歌找上她,絕不是偶然。那麼,為什麼是她呢?究竟她和貢覺瑪之歌有什麼因緣呢?
這一個又一個的疑問,令早喻迷失在重重的霧障之中。
“早喻,早喻,你到底有沒有在聽?”無夏終於發現早喻的心不在焉,有些不滿。
“無夏,我在想,”早喻回過神來,似笑非笑的望著她,“你對於自己是流雲尼瑪轉世一說,有什麼想法?”
出乎意料的,無夏對這個問題的態度十分的堅定,想都不想就說:“我相信那是真的。”
早喻揚起眉毛,“為什麼?”
“如果不是,為什麼我會這麼執著於追尋貢覺瑪之歌的迷?”
早喻笑了:“我不是也在追尋嗎?”
“不,你不一樣,早喻,你可是專幹這一行的,遇到這樣的奇石,要究根查底是十分正的事。”無夏的目光變得縹緲,“可我就不同,從小,我就常常覺得莫名的遺憾,好像有些什麼記憶遺落了,直到我得到了這串石頭,就在一刹那,我覺得我好像看到了我遺落的過去,所以我才會千方百計去追尋著石頭背後的故事。”
“你們看,”邊巴插進話來,“前麵就是拉薩城,看見了嗎?北邊那座山上的建築群就是布達拉宮。”
早喻與無夏一起轉過頭去看,但見湛藍的天空下,依著山勢,巍峨聳立著那座名揚於世的宮殿,在陽光的照耀下,宮殿金色的房頂反射著燦爛的金光。天空中幾朵流雲低低挨著宮殿的飛簷飄過,雪白雪白的,襯著藍天分外耀眼。
車子停在了布達拉宮腳下的廣場上。廣場是用石板鋪成的,陽光照在上麵,就象銳利的刀子慢慢琢刻著歲月的痕跡。邊巴第一個跳下車,他深深地吸了口氣,對跟在他身後的無夏道:“聞到了嗎?空氣裏酥油茶的香味。”
無夏卻好奇的張望著:“著名的八角街在哪兒?聽說那裏有最好的藏銀和藏刀買。是真的嗎?”
早喻活動起來卻有些吃力,她緩緩從車上下來,靠著車身努力調勻氣息,平撫躁動的心跳。右手舉起來搭在雙眼的上方,遮住陽光,眺望宏偉的布達拉宮。有那麼一瞬間,她似乎聽見了雄渾的號角聲。宮牆上的旗幟在風中招展,縹縹緲渺,不知從哪裏傳來鼓樂之聲,是那種莊嚴華貴的古樂。
“早喻,早喻,”無夏喚著她:“你聽見了嗎?”
早喻點點頭,一時沒有說話。
邊巴十分好奇:“聽見什麼了,我怎麼聽不見?”
無夏與早喻一起轉向他:“音樂聲啊。”
邊巴大奇,“什麼音樂聲,我怎麼聽不見?”
無夏不假思索道:“那是《秦王令》啊,是唐太宗親自譜的曲呢。”
邊巴更是莫名其妙:“不會吧,這裏怎麼會有人奏這種曲子呢?你們一定是聽錯了。”
無夏大是不服:“我們兩個人都聽見了,怎麼有可能聽錯?我看是你沒聽見吧。”
早喻沒有理會無夏和邊巴的的辯論,隻怔怔的望著布達拉宮出神。
“特選你來,是天大的恩惠,你一定要好好幹呀,不要讓讚普失望,要給你的族人爭光呀。”
早喻四下望了望,廣場上遊客很多,可是離她最近的就是邊巴和無夏,他們兩人正激烈的辯論著,並沒有注意她。那剛才是誰在對她說話?
她朝著布達拉宮又邁了幾步,希望能夠聽清楚,可是除了吵雜的人群聲,她什麼也沒聽見。
又有音樂聲響起,還是那首《秦王令》。早喻向無夏望去,她似乎也聽見了,突然停下來,側著頭聽了一會。樂聲一停,便又和邊巴鬥起嘴來。
“殿下已經抵達了,一會兒就帶你去見。”
還是剛才那個聲音,早喻這回聽的真切,不由向前又走了兩步。呼的一聲起了一陣風,將經幡旗幟哈達紛紛送上了半空,音樂聲一變,這回是更加莊嚴的《可汗頌》,有人隨著樂聲跳起了舞,喇嘛們的誦經聲也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