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良想起,娘親尚在的時候,每年這個時節,也應是一池蓮花盛放的時候了。他想起娘親是那麼喜歡蓮花,以至懷上他的時候,便想著若是生個女兒,就喚馬蓮,結果生了個兒子,便覺這“蓮”字已然不妥,但她似仍有殘念,不舍將那“蓮”字之音徹底去了,才最終取下了這個“良”字。
馬良思及往事,不覺間淚水已擁滿眼眶。瀲灩的淚光中,馬良依然怔怔地望著那汪池水,恍恍然,他仿佛看見一株蓮莖從池心漾波而上,扶搖著伸了出來,幾多蓮花迎風怒綻,田田蓮葉隨之緩緩探出水麵,水珠子滾動著、閃耀著。
馬良陶醉了、恍惚了,直到感覺到淚水滑過臉頰,他才晃過神來,匆匆用手將淚痕拭去,撫了撫紙張,提筆蘸墨,開始畫了起來。
馬琰和飛燕仍然在後頭苦思冥想,突然,馬琰砸了下手,在馬良身後問:“要不,畫架大馬車,就畫京道上跑的那種大頂蓋兒的豪華大馬車!”
馬良依然顧自畫著,馬琰跟飛燕心生好奇,慢慢地湊了過去。
隻見馬良已經開始用纖細而圓滑的線條,在紙上慢慢地勾勒著什麼,一時半會兒間兩人仍然看不出這畫的是什麼,問馬良時,馬良畫得出神,也並未回答。兩人便這樣格外認真地看著,雖然沒什麼頭緒,但仍然嘖嘖歎服馬良流暢熟練的筆法。
那畫護使初臨蘇杭之地,確如文護使先前所言,一時間對這紅塵盛景應接不暇,那蘇州城鎮的勾欄瓦舍,姑蘇山上的雲蒸霞蔚,都令不曾涉塵的畫護使心馳神往。然而,他始終也沒忘記此行的目的,一心一意地尋那畫神筆的新主人。
一夜,他潛身進了蘇州城一位丹青名家的府上,見上房四壁掛滿了仕女圖,有那深宮攀桂的貴婦,也有那倚樓望夫的怨女,淨是清純可人、美麗嬌羞的模樣。
案台之上、夜燈底下,那畫家仍在奮筆疾畫,又一個發髻輕挽、香肩微露的女人躍然紙上。收筆之際,他挨近油燈,捧起畫卷,就著跳動的光亮細細的端詳著,眼神裏滿是喜愛。而後,他擱下畫卷,打著嗬欠就寢去了。
熄燈後,畫護使現身了,他決定驗一驗這蘇州有名的丹青名家,是不是這畫神筆的主人。
在畫護使心中,畫神筆的主人怎麼著也得是個畫技超凡之人,這一點上眼前這個名家算是符合了,他的這一手丹青侍女便是在京城也能賣上極好的價錢,然而畫護使也深知茲事體大,單從畫技並沒辦法明確下什麼資質。
他想起下凡之前,文曲星君曾告訴他,畫護使的血水自具神力,能讓畫中之物短暫複活,血幹之後,畫中之物便會複歸平麵。他日神筆現世,也需畫護使以血為墨,濡養神筆,方能使神筆發揮神力。而在尋那神筆主人的時候,畫護使便可采用滴驗之法,將血液滴濺於畫作紙上,候那畫中之物複活起來,畫護使便自然懂得分辨之法了。
畫護使在右手拇指上咬了一口,一股疼痛感讓他眉間微蹙。指尖的皮膚已經微微裂開,畫護使用食指關節輕輕按壓,見那血液緩緩滲出,便向那案上的畫作用力一揮,一滴血水正正濺在了女人的眉心。
血水著紙處,一縷墨色從畫中漸漸升騰起來,女人的雙眼似開始眨動。畫護使揉了揉眼睛,那墨霧逐漸蔓延開來,衣襟開始飄動,纖指也在輕輕微彈。直至墨霧完全籠罩住整幅畫,畫護使仿佛聽到那霧氣之中,隱隱傳來了女人低低的歎息聲。
畫中的女人仿佛睡了一場曠日持久的好覺,微微打著嗬欠從畫卷中醒了過來,雙腳從畫中緩緩伸出,踏在了地麵上,身子隨之站直了起來,用手微微托了托發髻,微笑著朝畫護使懶懶地走了過來。
畫護使驚詫地立在當地,看著眼前這個美麗的女人跟自己越湊越近。
“你……你是……”
看著畫護使的窘態,那女人掩著嘴嬌羞地笑了兩聲。“不是你把我叫醒的嗎,怎麼反倒問起我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