鸞鏡朱顏驚暗換(三)(1 / 1)

從來沒有想過我能親眼看到被八國聯軍燒毀前的圓明園,雖然這時的圓明園不如後期般華美,但終究是綺麗不凡,園中有院,院中有園,錯落有致。一出房門,便是連綿蜿蜒的玉砌雕欄,紅色的圓木大柱處處可見,煥著金色的陽光將它們耀成了幻美的油墨畫。珍貴的宮樹廷花點點零落於樓閣假山旁,微熱的夏風一吹,便拂來了滿庭芬芳。

園中最漂亮的地方叫做“鏤月開雲”,鳶鳶說在這座院子裏,能夠欣賞到最美麗的夜空。我尋思著是否晚上要溜出屋來看一看這裏的夜空究竟有多美,不覺由前院踱到了後院,已然忘記鞋子的不便。

一陣嘻笑從不遠處楠木堂後的清湖傳來。在這壓抑的皇宮中,何曾能有這樣開懷的歡笑?我不動聲色吩咐鳶鳶回去拿蒲扇,支開她後,終究忍不住好奇循聲走去。

碧波粼粼的湖水畔上,三個同現在的我看去一般年紀的少年手中各執一根青竹色的釣竿臨淵垂釣。夏季無雲遮擋的烈日肆無忌憚地直射在湖麵,耀出刺眼的金色白光,而那三個少年似乎完全沉浸在垂釣的樂趣中,對毒熱陽光的烘烤沒有絲毫介意。

我踮手踮腳地躲到距清湖不遠的榕樹下,歆羨地觀察著他們的舉動。

坐在中間身著月白色綾絹長衫,腰間墜著藍田璞玉的少年望著平靜如鏡的湖麵,卻總是耐不住寂寞地偶爾說笑幾句,而他身旁穿著淡青色長衫的少年也會時不時地應喝幾聲,隨後便能聽見他爽朗的笑聲。唯有那身穿淺黃色長衫的少年安靜地坐於一旁,凝望泛著鏡光的湖水不語,乍一看像是在發呆,但他的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證明他分明是在聽著那兩人談笑的。

“啊!——”正當我觀察得細致入神時,一隻毛毛蟲從榕枝上落下,非常不幸地粘在我的裙角上。

從小到大,我可以說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什麼都不怕,惟有這小小毛絨絨的生物,是我的死穴。這還得歸功於司祭寒那個臭小子。

一次初三的暑假夏令營中,司祭寒在月光下出奇不意的表白著實嚇壞了我,要知道雖然我在其他方麵比較機靈,但在感情方麵完全稱得上是白癡,不知道怎樣去喜歡一個人,也從來沒有喜歡過一個人,當然是把司祭寒當作我最好的朋友,誰知道他竟然存有這種非分之想呢。

驚駭之餘,我頭也不回地掉頭就逃,不慎魯莽地撞上粗粗的樹幹,跌坐在地上。當我忍痛爬起來時,竟發現一隻快要化蛹的毛毛蟲被我一屁股給坐扁了。從它體內溢出的粘稠青綠色體液至今想起依然令我不寒而栗。

我忘記了一個古代小姐最講求的是矜持,甚至忘記了作為一個卑劣的偷窺者隻能永遠不發一聲地躲在暗處,隻知道現在我唯一要做的事情隻有不顧一切地邊跳邊用衣襟拍打裙角上蠕動的毛毛蟲。

待我終於擺脫了毛毛蟲的糾纏安靜下來時,才感覺到詭異氣息的騰生。猛地一抬頭,坐在湖畔上垂釣的那三個少年早已把目光聚焦在我這兒多時了。

無奈,我輕咳了一聲,強裝鎮定地從榕樹陰下走到湖畔邊,自以為從容不迫地嗬嗬笑著,越笑越傻,更顯尷尬。

“你是何人?竟如此放肆,打擾我們垂釣,驚跑了本應上鉤的魚兒!”月白色綾絹長衫少年眉心鬱結著一股淡淡的慍怒之氣,卻依然掩蓋不了他風雅端凝,俊逸不凡的光彩。若是放在現代,這張俊到掉渣的臉,又該迷死多少懷春少女!

但他那一副盛氣淩人的表情和擺出的傲然姿態,我是極其看不順眼的。我全然不記得這是男女不能平等的古代,這裏是繁文縟節甚多的皇族。

“請你不要蠻不講理!我承認我的突然出現打擾了你們的雅興是我的不對,可在我沒有出現之前,你就一直在談笑,那魚兒分明是不會上鉤的!”我一個眼神將他的慍怒硬生生給瞪了回去。

蟲啾啾,風寂寂,金蟬有一陣沒一陣的刺鳴更是將周圍襯托得無比安靜。

我是說錯了什麼嗎?為什麼湖畔上的三個少年瞬間全都一言不發,不知是愣住了還是嚇著了,六束詭異的目光密密麻麻地將孤軍奮戰的我籠罩完全,直至初始的理直氣壯徹底麻木,漸漸衍生出咻咻之寒。

魯迅先生說的真對,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滅亡。

他們,是要爆發,還是要讓我滅亡?



p.s.

:)雍正還是皇子時,康熙賜圓明園作為雍親王府邸,即雍親王府。雍正登基後,改雍親王府為雍和宮。